第6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4:35
  想到这里,铁手也不禁为战友欣心,高兴了起来。
  他几度听说过他交上了女友,有几位他也见过,大抵上都聪敏。漂亮,年轻。可爱,且对庄怀飞都很崇仰、依赖。
  可是,可惜,都不得“善终”。
  到头来,都分手了。
  庄怀飞当然也表示了无奈与遗憾:
  “我脾气大,年纪大,也穷。”他没有忿忿不平,只郁郁寡欢,“到头来,谁会愿意嫁给一个没出息但又随时可能殉职、被祸的公差、捕快?”
  但另一方面,他又表达了了他的傲慢与自许:
  “没有好女子那就算了。不是最好的我不要。夫妻是一辈子的事。到头来总得要真心对待才能过世。”
  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庄怀飞年岁渐大,身边美女频换,渐多是美丽而非正经人家的女子,始终未成家立室。
  他的说法已变成了:“我枯干的心情只怕已不能与花相遇。”
  铁手也没多问。庄怀飞也就不多说了。铁手却知道庄怀飞曾经伤过了心。
  他当然不会去问人家的伤心史。只在暗里为这样一个好汉同僚期许,祝福。
  直至今天,在这通往太白山的古道上,他又遇见了庄怀飞。
  -----别来无恙否?
  却见在绿水白山间,故友挽了个腼腆女子同行,女子面目娇好,无限娇羞,也无限相依。两人走在一起,如丝络依于乔木,女的年轻而含蓄,男的成熟而热诚,正好匹配。
  铁手遇上他们之后,一路步向即县,都堪称心情愉快。
  这使他想起了小珍。
  他有了小珍之后,看到任何人能够成双成对,恩爱相依,他都无由地高兴起来。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他为他们高兴,也为自己高兴,因为有了小珍之后,一切都值得他高高兴兴。
  小珍是那种冰雪聪明但去善于把自己的感受埋藏(必要时,甚至埋葬)的女子。在冬天你只要搓搓手,她就会为你设下一盆烧火旺的炭炉,在夏日里你只要轻咳一两声,她就会为你端上一碗冰镇的雪耳莲子清甜汤,还附带一个清浅得令人深深忆记的笑容。
  有一段时候,他甚至以为跟她在一起是无望的事了。
  因为与她相识的时候,她是习少庄主习秋崖的未婚妻子。
  习秋崖是贵族公子,英俊漂亮,虽然曾经历家门惨祸,但历劫后的习秋崖,仗着一把家传的“碎梦刀”,终于坚定而坚强的闯出名堂来了。
  小珍本来应该去依附他的,名正言顺的嫁入习家门户的——何况,铁手也看得出来,习秋崖是真心爱着小珍的。
  他应该退出的。
  不该使这样一对江湖好件侣为难或增添麻烦。
  不过,可能是一同历过难吧,铁手总是觉得:小珍好像对他有话要说。
  虽说是有话要对他说,但说的时候会变成别的了,譬如在暮色来临之际,小珍会说:
  “二爷,我的窗边黯了,可否为我点上一盏灯?”
  能,当然能。还有什么吩咐小珍你只管说,别说一盏两盏,纵叫我点亮全天下的灯我都愿意,而且还愿意至极。
  可是小珍没有说。
  到冬雪凛人的时候,小珍在灯下看着冰冻的指尖,似优似怨的说过一句话,像一记呢喃: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把手钻进你的口袋里取暖呢?”
  铁手”嗯”了一声。他真的没听清楚,或是还没真的意会过来。
  小珍却是没有再说下去了。
  有次铁手愁眉苦脸,苦思破案之策时,不禁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看见师弟冷血与爱娇爱嗅的习玫红调笑。嬉闹时,又不禁叹了一声。小珍在旁就说了一句:
  “二哥,我常不懂你的忧虑,但我只会为你优枪而忧伤。”
  听了小珍这一句话,铁手心一动,而且心有点痛。
  他再也不敢在小珍身边乱叹息了。而且,每次想起小珍这一句话,不知为何就心甜。
  他喜欢小珍的专心。
  他更喜欢跟她在一起时如同拍案惊奇。耐人寻味的复杂心情。
  可是他能怎么办?
  ——始终,小珍都是习秋崖的未婚妻啊。他是铁游夏。
  他是名捕铁手。总不能厚颜无耻去夺人之所好吧,抢人之所爱吧。
  如果小珍没有进一步给他或明或晴的示意,他可没有办法再进一步。
  以师弟冷血的战场来说,不进惟有退;以师父诸葛先生在宦海中的斗争而言,不进便只好败;以他自己的情场上来讲,不进就是退。
  退。
  悄悄退出这恼人关系。
  偏偏他又依依不舍。
  就这一点,他在有意无意间向冷血及习玫红透露了。
  幸好透露了。
  因为他给习玫红狠狠的大骂一场,纵使不致狗血淋头。
  至少,那也算是冷。热。沸水一齐浇背吧!
  “小珍姊是一个女子,你能要她怎么样?你要是真对她好,就放胆、放下一切去追她呀!名捕又怎样!”习玫红骂起人来是很凶的,“你站在她的位子想想,她是青楼艺妓出身的女子,在与你遇见之前己受二哥的爱护和援手,何况,她遭遇可怜,红颜多劫,又曾遭大哥的当众凌辱-----你是名捕,她也一样会自卑不配,就算不是吧。她得面对礼教、流言。
  恩义之苦,一个女儿家又如何向铁二爷你表达情愫!?”
  习玫红气虎虎的下结论道:“我认为她已向你表达得很勇敢也很清楚了,你不敢摆明追求她的态度是你不对。”
  然后她加一句“结论”:“你没有用。”
  之后她还嫌不足:“你没有勇气。”
  岂知说到这里,“结论”还没“结”又有新论:“你虚伪,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
  眼看她还要数落下去,冷血忙劝止,顾左右而言他,没料反而给习玫红一并儿骂在里头:
  “你呀你也一样,自私自利,不为人想,只嫌不足,‘四大名捕’,呸!”
  冷血只有苦笑。
  铁手倒是听了进去,当头问了一句:“那你认为该怎么办?”
  “怎么办?还用我来说!”习玫红冷笑、怂恿:“追她去啊!”
  “好,你对,我错。”铁手道:“我追她。”
  第二章假如我是假的
  铁手这回断金碎玉式的态度反令习玫红诧异不已,“你,你是说……”
  “谢谢你教我,开导我。”铁手一诺千金地道:“别无事,我就卯足了,去追求她。”
  有一天,他真的跑去放胆跟小珍“表”了“态”。
  虽然,一向说话落地作金声,谈笑同足能面对千夫指。
  面对于军万马而凛然不惧,隐有群龙之首、领袖群伦的他。
  就这么样想跟小珍表示爱意的几句话,还真说得乱七八槽,头大舌大,几乎还嚼舌自尽、脸红红脸,脖子也粗了。
  小珍抿嘴笑了。
  她这笑也叫做犹怜。
  至少,她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是芳心如鹿撞,且也惊喜、窃喜不已。
  可是她忍不住幽幽的问:“二爷。”
  遂欲言又止。
  铁手几乎没把整个心、满怀热血。还有奇经百脉都灌注在小珍的话语里,没想到她只开了个头又不说下去,一下子,像上吊也像半天吊,急得只“嗯,嗯?嗯!?”了几声。
  小珍悠悠他说:“也许,二爷只是说着玩的,逗小珍来的。”
  铁手这回可急了。
  要是极难办的案子,他会从头开始,每一条草根、每一片叶子。每一根头发。每一滴血的去搜寻线索和证据;如果是极可怕的对手,他会正面对敌,遇强愈强,遇敌破敌,有难克难,有险冒险,见招破招,见式拆式,没有他不敢或不能面对的事。
  可是现在不同。
  他不知如何表达他的诚意和心意是好。
  他连舌头都大了。
  “假如我是假的……”他激动地要指大发誓,“我,我,我就——”他一连“我我我我我”了几个“我”,小珍笑了,才不让他“我”下去,笑挽了他一下,呢目白了他一眼,“人家信了,信了就是了,才没要你去个破天大誓。”
  这晚之后,小珍就叫铁手为“二哥”,不再唤作“二爷”这一次之后。铁手逢人都说习家小姐有脑袋。有计谋。
  有胆略,由于习玫红从来都没听说过人家这样高度歌颂她的——倒是赞美她如何美、如何漂亮、如何千娇百媚的,她听腻了——所以居然难得有点扭妮不安起来。
  她受之有愧呢。
  不过,她又耀武扬成似的跟冷血挑一挑眼皮、翘一翘唇,没说,但言下之意是:
  你瞧,你二师兄比你懂得欣赏习大小姐呢!
  这之后,小珍就明白铁手的意向了。
  铁手也明白小珍的意思了。
  可是他们都不想大刺激习秋崖。
  习秋崖刚刚才当上“习家庄”庄主之职未久,他仍对小珍很痴情,而且,他刚试兄之事未了,着实不好太刺激他。
  他们也不是刻意要隐瞒,但总是觉得不应该伤害习秋崖,并且应该给他多一些时间。
  有一次,十月初十的晚上,铁手找个藉口,去见小珍。
  习秋崖刚离去。铁手知道了,明知小珍不会对不起他,不知怎的,心中也竟有些不快。
  他自己也觉纳闷:一向江湖人称“四大名捕:无情的心计,铁手的胸襟,追命的谐谚,冷血的坚忍,四大特色”。
  而今,这算啥胸襟?简直连风度都欠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