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4:35
  也即是说,头顶井没有抵着地面,而是平空在窥洞里瞪着自己瞧,所以,倒立是不成立的,因为根本没有着地,这张人面只是倒过来了。触着地面的,是散垂到地面的黑发。
  二是血。
  那女人的头还对着他,眼也正死盯着他,但一团血浆,正爬过女人头的下颊,又越过嘴,再浸染过鼻孔,吸去了部分的鲜血,再流向颧颊,正往眼眶灌去。
  这血,正要越过人头,浸湿黑发,往下滴落。
  再淌下去,这不只是个死人头,还是个血人头了。
  接下来怎样,何梵可不晓得了。
  因为他已经吓呆住了。
  要不是叶告及时拉开他,只怕后果也不堪设想。
  何梵一向胆小。
  而且怕鬼。
  今回可真给他遇着了。
  比起来,叶告看到的,可比何梵,罗白乃的惊吓程度轻多了。
  可是,他们三人所见到的景象,都不一样。
  这使他们想起了一件事。
  当日,孙缔梦,程剑萍和张切切三人各在“猛鬼庙”里看到了不同的景象:骷髅和血肉团以及像是会飞退的古庙。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绮梦。剑萍究竟去了哪里?
  这老爱洗澡的女鬼到底是谁?
  这女鬼为什么老在这里洗澡?
  就在这时候,大地昏黑一片,山外那边,忽然传来几声猿啼,其声凄厉无比;接着楼下几个闷哑的异响,还似是有一个人在遥远的山峰上大叫了一声;然后,大门喉哑一声,像被猛然推开;接着下来,一阵急风,房间里的灯,一晃而灭。
  ——说实在的,远处那声大叫,有点像公子无情的声音。
  客栈长廊,只一片黑暗。
  还有一片死寂。
  黑夜来了。
  真的来了。
  黑带着夜,以全胜姿态登陆;夜和着黑,以全盛姿势占领。
  夜来了,鬼还会远吗?
  黑成这样子,好像已可以听到死亡的鼾息。
  第三章绮梦客栈里的噩梦
  1、人
  全然的黑暗。
  远处轰隆隆。哄隆隆连着响。
  响自天边。
  罗白乃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只有在轰隆响声里,才听不到心跳。
  但他还是用手捂着胸,数着心跳。
  只有听到自己的心跳,至少,感觉自己的心还在跳,才会感觉自己仍然活着,至少,死亡还不算站得大近。
  他尝试叫了一声:“老四。”
  没有人应。
  他心里一慌,又叫:“小二。”
  何梵“嗯”了一声。
  罗白乃这才放了半个心,问:“老四呢?”
  “在这里,”只听叶告不耐烦地答,“叫什么叫。”
  罗白乃有点生气:“刚才叫你,你又不应,给吓得失了声吧!”
  叶告恼火道:“乌七妈黑的,你却大呼小叫,不是暴露了方位吗?”
  何梵怕叶告说得太冲,补加了几句:“公子爷教过咱们,遇林强人得提防,最好藏形匿影;骤黑逢敌须噤声,切要藏锋敛愕,所以不好说话。”
  罗白乃道:“那么,你刚刚又搭理!”
  何梵道:“不知你有什么事,只好答应。”
  罗白乃硬要把话磨见底儿:“我就在你身畔,有什么事,你怎会不知?一旦答话,露了形踪,为人所趁,岂非不值?”
  何梵道:“那也没办法,你叫我,我总不能不应。”
  罗白乃本来纯心找碴,听何梵这样说,心头一热,就不好意思老找人斗嘴了,也只好说了真话:“我……我原也没事,只不过,一见黑漆妈拉了,心头有些着慌,只好叫你们,有人声总是比较踏实些。还是算你人味些,有些人吓破了艇提不起气来相应呢。”
  叶告却冷冷地道:“谁让你叫‘小二’。‘老四’那么亲热,那若不是公子呼唤的,就是我们同门师兄弟互相称呼,能够这样支唤我们代号的,就诸葛爷爷。老鱼。小余。刘靓子、孙死等十人不到而已,你算老几,也来这般呢称!”
  罗白乃讨了一个没趣,慌怕之心倒消了七成,忿恨之气却是升上了头顶,嘿声道:“好好好,你们是名门出身,正统教养,我是半路出家野狐禅,你就别给我先上了道。出了名。
  破了案,谁要呢近你了?嘿,你叫叶告,落叶败叶枯叶一叶落知天下秋的叶,给你告状告得个屁股坐牢坐生了厚茧的叶告嘛,谁不知晓来看!不是担心你给鬼衔了去,看可还有谁要叫你!”
  叶告也是个铁嘴公鸡,骂架头儿,哩嗅天王,一听罗白乃开骂、他也正想拣最难听的还口,忽然,何梵低声叱道:
  “且听。”
  没有。
  寂静。
  什么声音也没有。
  初时,两人都是以为何梵要圆场,故意岔开二人注意力,正待又重拾骂题,但又遭何梵低声喝止:
  “别闹,听!”
  这次,谁都听出何梵的语音相当紧张。
  所以两人都不敢造次,立刻倾耳细聆。
  听。
  初听不觉,细听是有一点声响。
  寨寨牵窜,寨寨,窜牵,寨窜,寨寨牵。
  黑暗里,大家都狐疑百生,因为,谁都辨别不出,那是什么声音。
  好像是一条晰赐,爬上了楼梯扶手。
  好像是一条悬在梁上的布帛,随风摇曳。
  好像是一条蛇,正婉蜒滑上了阶梯。
  好像是一只瞎了的蠢兽,正在栏杆攀爬。
  好像是一匹不长眼睛的蛊雕,正在中堂摸索。
  天哪,那是什么东西?
  叶告不知道。
  何梵也不知道。
  罗白乃也完全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一件事:这“事物”正在摸索着、攀爬着,甚至是在蠕动着。挣扎着,正在楼下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渐渐“粘”了上来。
  而且,向他们逼近。
  如果说这“事物”对这儿全然不熟悉,可是,在这彻底的大黑暗中,“它”进行得虽然缓慢,但的而且确往上磨蹭了过来。
  要是说这“东西”对这里地形事物了然,那为何只不过走区区二十几级楼梯(就是刚才罗白乃本要硬闯上来,但遭张切切喝止的那道木梯),“它”却要“摸索”了那么久,才走得上来?
  三人不禁面面相觑。
  不过,由于太黯了,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脸容。
  大家都不知怎么办是好。
  如果往后走,那是绮梦的房间,那里面可能有一只还在冲凉的女鬼,或是断头的魔怪,或是一堆会动的毛发,正在等着他们。
  要是往前走,那便一定会跟这正往上“爬行”的东西遭遇个正着。
  若是往外溜:在这天乌地暗中往外走,形同暴露在荒山野岭的魔掌鬼手中,只怕更加凶险。
  这时,那“怪物”进行得虽然极缓、极艰辛,也极迟疑,但已完全上达了楼梯,站在那边,似是怔了一会儿,然后,徐徐扭转身子,向他们那儿“迫近”。
  ——既然可以勉强辨析:对方缓缓扭曲了身躯,至少已证明了两件事:
  一,还是有光亮了。
  但烛火都灭了,楼下也无人点灯,光从何来?
  光自天上来。
  那是月色。
  月亮本已出来了,但给浓云包围了,现在挣出一点儿亮相来。绮梦客栈二楼两面围拢了房间,能自木板空罐透进来的光芒,也只是那么一点。
  只一丁点那也就够了。
  至少,三个受过武术训练的少侠,已足能勉强分辨事物。
  二,既然有身体,那就是“人”,而不是禽兽。妖怪,或是鬼魅了,何况,从腰身判别,来的还是一位女子。
  这发现最是让他们大为放心。
  放心是怎么一回事?
  有时候,从极度担心终于等到十分放心,你甚至可以听到“通”的一声,好像一整颗大石如木通一样,掉落到心井里去了。
  真正担心。忧虑过的人,都熟捻这种感觉。
  何梵想要出声招呼。
  罗白乃连忙制止。
  “你怎么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人。”何梵说,“若不是人,怎么会有人的身体?”
  “如果是人,”罗白乃狐疑地道:“怎么走得如许之慢?”
  “这么黑,只要是人,都得步步为营,”何梵咕瞅道,“鬼才会飞,鬼才能在黑七八暗里飘啊飘的。”
  “就算是人,”罗白乃还是有疑窦,“又怎知道不是敌人?”
  “怎会是敌人呢?”何梵说,“她是自楼下上来的,楼下的岂是敌人?”
  罗白乃叹了一声,正待说话,忽听叶告自旁扬声唤道:
  “我们在这里。”
  2、头
  再怎么说也没有用了,叶告已经扬声招呼了。
  那人(女子)呆了呆,终于,拖步向他们那儿移了过来。、走得的确有点艰难,而且,还得一路摸索前进,看去,好像非常老迈,又似病得甚重,看了也觉吃力。
  何梵道:“不如上去扶她一把。”
  罗白乃一把扯住了他:“还是小心一点的好。我们还没搞清楚她是谁。”
  叶告冷哼道:“既是楼下上来的女子,不是李姑娘,就是言小姐,不然就是杜小妹子,再不就是张大妈子,还怕个啥!”
  罗白乃反洁道:“要是她们,怎么这般不熟路,况且,也没回声应你。”
  何梵怔了一怔,就没坚持走过去了。
  这时,尽管磨磨蹭蹭,但那女人还是走近了,和着非常诣滋、微弱的月色,只觉来人走得极不自然,也很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