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4:30
  他说的真脸不改容。
  他说话的时候,虽然笑态可掬,但眼里爆出精光,正在往一人身上打量:
  那就是一直动来动去、从未安稳过的汉子。
  那汉子现在不动。
  不,也不是完全不动。
  毕竟、他正在掏鼻屎。
  ——掏得很用心,还很专注。
  仿佛,那不只是一种享受、还是一个事业。
  他正专心做一件很正经八百的事儿。
  鱼姑娘本来恨绝了雷怖,陈日月和叶告当然也憎死了天下第七,可是,现在他们都不约而同的不忍心起来。
  ——毕竟,一个五脏都掉到地上去了,捞都捞不起来,塞都塞不回去,一个则给人勾着肚子满屋跑,像一只上了钩的可怜鱼儿,一面跑,一面踩着绊自己那一截截像白色染红肥虫一般的肠子——两人本来都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名宿,真是情何以堪!
  到这时候,自是必死无疑,但又偏偏死不去;而伤人者又偏偏不让他死,这才难堪!
  谁还有心情拍手叫好?
  但的确有疏疏落落的掌声。
  原因是:有部分大难未死的人,知道来的是方应看,任劳和任怨,知道他们权大势重,且杀人如草芥,在宫廷和刑部又有极大的影响力,不敢得罪,只好附从讨好。
  人,总是超炎附势的。
  稀疏的掌声中,有两个刚才还当杀人是娱乐而今让人残杀求死不得的人,在炮受折磨。
  夜色深。
  雨凄迟。
  ——求生不得,那固然是件可哀的事,求死不能,确也是件残忍的事。
  光是疾病,也够把人的尊严摧残得剥落殆尽。
  何况还有人为的:
  譬如刑求。
  第十八章邪门客栈
  1.丑陋的中国刑
  中国过去的刑求,五花百门,无奇不有,也无所不用其极,伤害残虐,也奠此为甚,有的割鼻子、有的割耳朵、有的挖眼睛、有的剜舌根、有的索性把鼻子、耳朵、眼睛,舌头一齐割掉,还割了生殖器,更剁了四肢手足,但人还不死(不准死),让他清醒着清楚地感觉到这一切残害的痛苦,不但对身体,同时对人格,都是一种极大的侮辱和挫伤,而且务必屈打成招。
  有的根本利用这种手段、刑法、来肃清异己,甚至恣施以虐,滥刑为乐。
  ——死便死,但车裂(即五马分尸),腰斩(给斩为两半的人一时不死),人舜(剁掉手脚毒哑挖目穿耳,养在粪坑里,汉朝吕后固妒成恨、对刘邦所宠戚姬即下此毒手)……稀奇古怪,极尽恶毒,种种精心、奇巧设计,都是为了伤残戳害身体、意志,像如今所见钩肠、剖腹也仅是林林总总的“刑”之二例,真是丑陋的中国刑!
  任何地方、国家都有刑、刑罚,用此愤恶惩凶、自是不可缺的,很多国度的刑罚都有残酷的方法,在所难免,但很少,极少、乃至没有比得上中国这泱泱王土上所施的刑罚,简直是挖空心思,匪夷所思,琳琅满目,无奇不有,一味让受刑者求生不得,求死个能,你要他招供什么他都只能“坦承不讳”,那么无所不用其极,那么不把人当人。
  ——禽兽不如的人总要把他不喜欢的人折磨得禽兽不如,方才甘心,尽心。
  什么人发明、滥使中国刑?
  当然是中国人。
  什么人在这一刻正在恣用私刑?
  刑部的人?
  什么人敢在这公开场合公然用刑?
  自然是任怨。
  ——,不过,如果不是他的主子同意、首肯或鼓励、暗令,任怨还真不敢用得那么了无忌仰、明目张胆。
  杀戮如此浓重,一地血腥死人,以致这客栈变得十分邪门。
  雷怖己干枯地哑道:“……痛啊,你们……让我死吧。”
  这时候,他已经失去了自杀的能力。
  他只后悔不早些死。
  “放心,你既说过一定会让我死得很难看,”方应看轻柔的说,“我也一定会让你死得很难过。”
  雷怖霍然望着方应看,眼神发出了一种足以令人战栗不已的恨芒来,他的眼色仿佛在说:
  你这样狠,我死了之后,十辈子都会投胎报这仇!
  可是方应看却满不在乎。
  ——他根本不相信有报应,有轮回。
  他轻松的避开了雷怖的视线,根本不去看他。
  有几个江湖人己忍不住要出手:禁不住要动手去了结这两个只求一死的可怜仇人之性命,但都给挡了回去,
  挡注他们的是任劳。
  任劳一出手,就把他们搪回去了。
  还有人想劝说,他就冷沉沉的道:“不关你的事,是我们刑部在办公事——这两个是杀人犯,谁帮他谁是从犯。”
  ——从犯?
  这罪名可是谁都耽待不起。
  鱼姑娘本来试图施麻药,让这些人死的不那么痛苦,但都给这两个字吓了回去。
  毕竟还是有人见不得这惨酷场面的。看不过眼,仍挺身而出,往劳就深沉沉的说:
  “你再动手,下场就跟他一样——你试试看!”
  ——试试看?
  谁愿意!
  一时间,谁都不敢造次。
  也不敢动。
  ——生怕一乱动,大祸就会降临其身!
  但有一个人,却遽然动了一动。
  他只不过是略为、十分轻微的有了一点“异动”,方应看已马上警觉,笑着喝止:
  “唉,你也别动——”
  对方一动,他也身形一动。
  快的不可思议。
  对方动作已够快,但甫一挪前,他立即已长身拦在前面,更快的好像压根儿没有了速度这回事。
  不过,他却错了。
  他犯了判断上的错误。
  他一向很少犯错。
  而今却犯上了:对方其实不是纵前,而是打横例滑,脚一勾。
  飞起一细小长形之物,掠过其身前,那人手一拍,“嗖”的一声,破空而出。
  然后,一切都来不及了。
  方应看一旦发现阻止不及,马上凝结了一切阻截的行动,双手负背,脸带微笑,悠然道:“我算错了一步。”
  他是算错了一步。
  才一步。
  所以雷怖死了。
  终于能死。
  ——对雷怖而言,这是他极其渴望、期待己久的结果吧?
  他死了。
  他死在一根筷子下。
  是的,不错,“杀戮王”雷怖就丧生在一支筷子下。
  他死的时候,眼里脸上,似有半个微笑,显得十分诡异!
  筷子就嵌在他的头颅里,刺人他的额头中。
  他的头裂了。
  脸也裂了。
  筷子只插在天庭上,但造成的破坏,竟有那么巨大!
  ——而额骨本就是人体最坚硬的部位。
  一支筷子的破坏力,居然如此可观!
  这是什么手法?
  发出筷子的是什么人?
  这个好动青年到底是准?
  2.灯下骷髅谁一剑
  看来,方应看阻拦不着,并不以为忤,也不十分愠怒。
  他反而心平气和,招呼:“是你!”
  好动青年用手挖耳朵,不经心的答:“是我。”
  方应看笑道:“是你?”
  好动青年改用手指挖鼻孔:“不就是我。”
  方应看试探地道:“你是……?”
  好动青年停止掏挖的动作,眯着眼说:“你竟不认得我?——我还以为京城里方小侯爷智能天纵,有识人之能,看来也不过如此。”
  任劳脸色一变,低哼了一声。
  方应看依然平和,不愠不火,只长吟道:“灯下骷髅谁一剑……能用得上这样高妙的剑意,一出手便让我棋差一着的——
  除了雷大侠,岂有他者!”
  那爱动的青年人听了这巴结的话,似一点都不以为然,好像还有点下高兴:“姓雷的人很多,光是这店里有不只一个——你说是哪个姓雷的?”
  言下之意,好像,光是称呼他“雷大侠”是侮辱了他似的。
  方应看们也不确定:“雷艳?”
  喜动青年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反应,只用指尖剔牙。
  方应看笑着看着对方:“不过,如果你是雷艳,雷怖刚才没有理由不认得你。”
  那青年却提省他道:“别了了:人我刚才用的是筷子,不是剑。
  顶多那只是算是暗器,”
  方应看道:“我看的是以筷了使出剑法,而不是暗器。”他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使的是暗器,那么,你就必定是无情或蜀中唐门的一流高手——”
  他笑了一笑,又道:“你若是唐门的高手,跟雷家子弟本为死敌,又何必露这一手让雷怖好死好逝?”
  那青年也附和地笑了一笑。
  他笑的时候,嘴巴张得很大,笑容相当可爱。
  “当然,我也不是无情,”他也补充道,“我一双脚还完整的很.想不动都不可以。”
  “我想,如果你不是雷艳……”方应看还在寻思,“那就是雷无妄了。”
  那青年那是无动于衷,只道:“说不定我谁也不是,我是王小石。”
  “可惜你不是,”方应看很有风度地道,“我见过王小石,我本来就在这儿等他来。”
  那青年双眉一剔,出现了一副挑战(或不怕挑战)的神色:
  “王小石?他会来?”
  “只怕他会来,也来得并不自由自在。”方应看一面说话,一面仍观察着这青年的一举一动——事实上,他已这样观察了好一段时候了,甚至始自于雷怖未动手杀人之前。
  “这儿不只我在等,其实雷怖、司空残废来这儿,也明为天下第七,实想摸摸底儿,瞧瞧王小石会不会在这儿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