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4:29
  杨无邪却兀地笑了起来:“怕?有什么好怕的!我看三合楼楼里楼外,楼上楼下,不都尽是六分半堂的人么!”
  雷纯也笑了,笑得像朵迎风的兰,映得黑木的屏风发金,透纱的屏风愈发明,连那一玉琢的壶也分外清亮。
  “六分半堂这些微布署又算得上啥?三合楼前的黄裤大道,楼后的绿中巷,乃至对面的蓝衫街,也莫不是你们的人……从这儿望过去,还看得着一团冲天的火呢!那大概是你的人正对敌人大肆烧杀吧?”
  杨无邪笑得门牙发亮:“还是雷大小姐棋高一着,难侧高深。——不是先约好一方只能让三位代表上三楼来的吗?现在,我们确如约:走上楼来三人,但你们来的是三位,见我们的只一位,那,现在总算赏了面,再出现一位,但仍然有一位,躲在屏风后不肯见人,实在是千呼万唤不出来也!”
  他笑到这里,脸色一整,道:“这样做,神秘是够神秘了,但诚意就未免欠奉了。”
  他不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好像一下子多了整整三十条。
  雷纯却依然保持她的笑。
  像她那样的一个女子,一定己知道她笑的时候很好看。
  那是一张经霜更艳、遇雪尤清的脸,也是遇霜尤清、经雪更艳的笑,更是一种霜艳雪情的美。
  美得无法言喻,也不可言喻。
  但她的话却很奇特。
  她不是先回敬杨无邪的揶揄,而是忽然一句:“你应该多笑笑。”
  杨无邪一时也不明所指。
  “哦?”
  “因为你笑的时候很好看,也很年轻。”雷纯道,“笑得那么好看的人,不多笑笑,实在很可惜,我要是你,一定整天都笑。”
  然后她才言归正题:“我们就是有诚意,所以才请你们上来。至于我刚才不出来,是因为我们都信任狄大堂主,他说的就是我们大家说的,他跟你们约定的,我们堂里无有不同意的——我是一个小女子,出不出面都一样。”
  孙鱼忍不往道:“那你们的二堂主呢?雷二堂主难道在这么重要的场合里,也只躲在屏后不出来,不现身么!?”
  雷纯笑了,细葛含风软、心共孤云远的那种轻笑的清笑:
  “雷二堂主?”她笑盈盈的问:“你以为屏风后面的是雷动天?”
  “不是他?”孙鱼反问:“除了他谁还可以和你们同代表六分半堂?”
  “当然不是他。”雷纯答,“来的不是他,而且也不代表六分半堂。”
  然后她缓缓的道:“但他却完全可以代表蔡大师。”
  她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大家都注意到屏风后有个阴影。
  原来大家部以为那只不过是个屏风上的阴影,直至这阴影在移动了,大家才知道他是个人。
  而且这阴影一动,杀气立即升腾,充溢了起来。
  ——也就是说,这人坐着不动,就像是一个阴影,连杀气也凝聚成一团阴影,就像水凝结成冰一样。
  但他一旦移动,杀气立即膨胀、充斥了整个三合楼,连四面大大小小的厚的薄的木的纱的帘捆串的席织的竹编的绢制的屏风都一起簌簌地在抖动——许是因为这人猛烈的杀气之故吧?
  就连杨无邪也一直以为对方到席的“第三人”应该是雷动天。
  但雷动天没有这种杀气。
  而他也决不能代表蔡京。
  ——来的是谁?
  来人又瘦,又高,又阴寒,但浑身予人一种不寒而惊的感觉,尤其是一双鬼目,像一对刮骨剂心的毒刃,投射到那里,就让人生起一种全身发了霉浑身生了锈的特异感受。
  可是,尽管此人那么可怕,今人寒意陡生,但一看到他的脸,还是有点忍俊不住。
  7.执迷不悔
  这是一张森冷的脸。
  脸很长,颧很尖,鼻子很大——
  问题就出在鼻头上:
  他的鼻尖还包着一块白布,显然是受伤未愈!
  是以,这样看去,跟他漫身似散发出来的一股煞气和死亡的味道,很不调和,使人禁不住有点发噱——
  但也只不过是有点而已:
  谁始终都笑不出。
  因为出现的人是——
  天下第七。
  看到了天下第七,杨无邪的瞳孔收缩,问:“这是六分半堂跟金风细雨楼的谈判.他为何要来?”
  雷纯道:“我说过,他是代表了相爷。”
  杨无邪冷笑道:“我也明白了,现在六分半堂其实是蔡京的了。”
  雷纯道:“六分半堂受太师指导下,蒸蒸日上,朝气蓬勃,咱们堂口跟蔡相爷的关系实在是如鱼如水,难分难离。”
  戚少商沉着脸,道:“那六分半堂就不能自立了。它至少比不上雷损在世时能独立于天下,独身于江湖。”
  雷纯道:“那也不尽然。金风细雨楼明显也受诸葛先生引领,我可从来都不认为风雨楼不能自立自强。”
  天下第七忽冷冷的道:“若不是诸葛小花,你今天能坐上金风细雨楼这位置?若非王小石让你一道、扶你一把,你今日能兼任‘象鼻塔’的塔主?嘿!”
  戚少商又准备起身:“我没意思要与蔡京联盟,亦无意让更多兄弟为他所控。我想,别的事都不必谈下去了吧?”
  雷纯道:“难道戚楼主就任由‘迷天盟’招兵买马,东山复起?”
  戚少商道:“谅只要关七未出,光凭雷念滚等人之力。还未能搞了些啥名堂来,若关木旦复出,那便是谁也制他不住,只怕他自己也治不了自己。而且‘迷天盟’重组,尚无重大恶行,在这京华龙蛇混杂之地,每人都有生存方式,咱们何下放眼让他们也有个冒出头来的机会,何必赶尽杀绝?”
  雷纯道:“但‘有桥集团’呢?眼看就要壮大强盛,吞并各派?!”
  戚少商反问:“你想我们楼堂之间联手,先行歼灭这个集团?”
  雷纯莹眸柔肠、困酣娇眼的一笑,道:“有桥集团里最可怕的人物已不算是米苍穹,而是方应看,他现在已公开易名为方拾舟,大有继承李沉舟昔日为天下第一大帮帮主之概。”
  她眼儿媚如开似切的加了一句:“但我门却有收拾他的方法。”
  杨无邪忽道:“你大概是请人请出方拾丹的长辈来节制他吧?”
  雷纯嫣然一笑道:“先生与我,所见略同。我闻说先生也特别请能人通知了方歌吟,为的是邀他赶返京城,收拾方拾舟。”
  威少商道:“尽管在对付‘有桥集团’一事上,咱们是一致的,但我们还是绝无法与奸臣纵控下的党羽合作,请恕不恭。”
  雷纯瞟了狄飞惊一眼,狄飞惊忽然叹道:“戚楼主其实又何必着相呢!大家何不先行合作,各占甜头,待收拾了‘有桥集团’和‘迷天盟’,帕们再来商讨协议进一步的联盟,还是到时再定敌友。”
  他仿佛眼观鼻、鼻观心、心放在鞋尖上的道:“何况,你们不跟我们合作,万一有桥集团还是迷天盟先找我们联手,一齐围剿风雨楼,那又何必、何苦呢!”
  戚少商冷冷道:“谢谢提省。我们若与贵堂合作,那只怕江湖的好汉会说风雨楼是奸佞羽翼,不能相交,划清界线,莫不相弃了,如此,纵雄霸天下又有何用?我看今天议盟,因这位文先生驾临,已毋须多谈,亦不必再议下去了。”
  天下第七文雪岸咬牙切齿地道:“戚少商,你这是执迷不悟!”
  戚少商道:“我不是执迷不悟,我一早就悟了:我只是执迷不悔。”
  雷纯也没动气,只用一双丽目睨着戚少商:“此事真无商量余地?”
  戚少商道:“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之间,确然还有很多余地,但合作联盟,却全无基础,已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了。”
  雷纯轻轻的问:“戚大楼主莫非是急于拂袖而去么?”
  戚少商笑道:“要走,也是时候了。我叫戚少商,少商少商,就是少跟我商量的意思吧!我本来就是个不好商量的人。”
  雷纯也不愠怒,只说:“戚寨主这就走了么?也不再吃一杯茶?”
  她已把“楼主”改称为“寨主”,言下不无讽嘲之意。
  戚少商也不以为忤,只说:“刚才已吃过了,茶里没毒,承蒙高抬贵手,而今肚里有气,不吃也罢,雷姑娘,有一句,可能你不喜欢听,可是我总觉得要说。”
  雷纯道:“你说,我恭听。”
  戚少商道:“以一个女子,能维持这样一个大堂口、大局面,这点确实容易,很值得我佩服。但是,做人最怕就是走错路,宁可孤身一人,自立于天下,也总好过受奸佞摆布。”
  他盯了狄飞惊一眼,又道:“姑娘冰雪聪明,洁身自爱,希望能悬崖勒马,及早回头的好,这话虽不中听,却出自肺腑之音。”
  雷纯只笑语盎盎的道:“这话是用心良苦,我都听得进去。我只希望戚大侠能成为我堂盟友,时时不忘给我们谆谆善诱。”
  戚少商双眼望定雷纯,一点也不避嫌、惭秽:
  “你还是不回头?”
  雷纯盎然道:“我己在岸。”
  戚少商怫然道:“我要走了。”
  “不吃茶,也不吃李子吗?”雷纯殷勤地道:“这李子好吃,就叫做桃驳李,本来是桃子,但驳了李枝,便兼得桃甜李脆,余味无尽。”
  戚少商洒然一笑:“它是驳得好、两不排斥。我听说过长颈鹿就爱吃嫩枝上的初叶,但嫩叶要是长太高了,终究还是吃不着的。有人多事把长颈鹿的头切下来,驳在树干上,以为它就可以一辈子有绿芽可吃了,结果,长颈鹿死了,树也尔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