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龙之首 分节阅读 16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4:29
  。”
  李师师持刀寒着脸一笑。
  两点火绯飞上了她的玉颊。
  她刚陪侍时饮过点酒来。
  所以脸上很有点醉意。
  而她心里又正好有点杀气。
  因此更美。
  她随手用刀在桌上的盘子里挑了一粒橙出来。
  橙色很美。
  如灯。
  她没用刀剜,却用吴盐胜雪的纤纤玉指,剖开橙皮,露出鲜嫩亮黄的橙肉,多汁欲滴。
  她噘起了唇,啜了一口橙汁,一面嚼食有声,一面似在等待。
  “嗖”的一响,瓦面并没裂开,却给掀起了几块,一样事物掉了下来。
  看影儿,椰大概是一只白鹤或是一只白鸳;听声者,那应该是一本书还是一束纸……掉落下来。
  然而不是。
  那是一个人。
  一个白衣人。
  和他的剑。
  3.英雄败在儿女手
  剑如月白。
  人比月色还冷。
  冷冷的人冷冷的问了一句冷冷的话:“他在哪里?”
  语音很低,也沉。
  李师师仍在吃橙。
  慢条斯理,斯文淡定,闲出了一种媚丽的气质来。
  她手里仍拿着刀,好整以暇的说:“谁?”
  那白衣人沉声道,“狗皇帝。”
  李师师停止了咀嚼,就这么欲咀未嚼,口里仍有橙渣未咽之际,她的脸颊、眼色,竟飞出了一道杀气,一点怨意来。
  隔了一阵,只听她扬声道:“这橙好吃。”
  “这橙好吃”——宋徽宗这时已逃入李师师房中,惶急间这里那里都不好躲,看得床帐半垂,那儿曾是自己翻云覆雨的温柔乡,只觉一股熟悉、安稳感觉,便再也不顾这许多,一头便钻了进去,只望侍卫快点来救驾,并痛悔为何不让诸葛先生派人随行。
  ——尽管有诸葛小花的人在,定必老气横秋,劝说进谏,这更不能去,那事不能做的,但总胜于在这儿遭殃遇危呀!
  赵佶匿蜷进床被内,裳里还有师师余香,但他此际已无暇细闻、无心细赏,只为自己安危性命发抖打颤,强要敛定心神,听迎宾偏厅有什么异动声响。
  果有。
  先是屋瓦给掀了开来的微响。
  ——糟了,来了,来了……这些乱党恶匪,可是泯灭人性的……!
  一一该怎么办才好!
  然后他就听到那几句隐隐约约的对话,还有李师师这一句:
  “这橙好吃。”
  ——这橙好吃?
  这句话竟在这时候说!
  ——这句话岂可在这时候说!
  赵佶又狐疑又害怕,心中痛咎不已,英雄败于儿女手,没想到,自己堂堂道君皇帝却折在这几,悔不该爱新鲜儿、到宫外猎猎艳、一晌贪欢遇了劫!为了这一点儿女私情,值得么!
  这橙好吃?道君皇帝赵佶不禁苦笑,心中大喊昔也一一难道这些恶贼闯进来是为了吃橙乎?师师真不会说话,至少,说的不是其时!
  这时候,他终于听到了他该听到的但最怕听到的声音:
  交手声!
  ——乓乓乒乒,响得密集,打得灿烂!
  赵佶心中叫了一声:完了!
  ——师师怎会是贼人的敌手!
  ——一旦师师完了,只怕自己也难逃……
  说了“这橙好吃”的李师师,左手递上了剥开的橙,像邀戚少商一道来吃。
  戚少商脸上闪过一丝诡诧但狡狯的神色。
  他摇了摇头。
  李师师却突然做了一件事:
  她扬手撒掉了橙。
  橙瓣在灯色下灿开一片橙雨金黄。
  她另一只柔荑递出了她的刀。
  刀像她的手一般玉。
  一般的白。
  刀很短。
  刃很锋锐。
  刀攻向戚少商--一
  不是戚少商,而是戚少商的剑!
  这点也相当诡奇:
  李师师的刀短,本就该采守势,而非攻势,就算要急攻,也应在戚少商不及防范之下直取其要害,可是她不是。
  她竟用这么一把短短的刀,去硬碰戚少商月白色的剑。
  更奇特的是。
  戚少商也立时还击。
  可是他反击之际,更是奇特:
  他只用剑不住往李师师短刀上招呼,而李师师也跟他十分有默契似的,把刀不断与剑锋交击。
  于是乓另乒冷,叮当不已,两人一刀一剑、一长一短,已交击了数十招,戚少商肩上、发上、衣上、仍沾有李师师嚼了一半撒掉的橙颗儿。
  ——但却未攻过对方身体任何一刀一剑、一招一式。
  他们在干什么。
  ——这样做有何用意?
  他们近身“交手”,并用一种很低很轻很迅疾的语调交换了几句话:
  “你真的要杀他?”
  “他该杀。”
  “我跟你们有契约:你们能吓他,能迫他,能威胁他做造福天下的事,但就不能伤他、害他、杀他。”
  “他能残害天下百姓,我们就不能杀了这荒淫皇帝!?”
  “在历代帝皇中,他委实也不算太坏,他初登位时也右革新之意,治国之能,只是后被宵小摆布,而又贪图逸乐罢了。”
  “要等他好,不知还有多少人死、多少人受害,我一剑杀了他,一了百了。”
  “你杀了他,你能不能立即便找出一个更好的皇帝来取而代之?他虽然荒唐,但至少绝少下令诛杀贤臣,顶多逐之斥贬,如果再来一个更残暴的,你难道又等天下受尽荼毒时才又去杀了他?目下赵家天下有能人吗?万一你弄了个更坏的怎么办?赵信一死,蔡京,梁师成这些权臣岂不更嚣张跋扈,无人制之了?天下无君,怎生使得!你杀了他,不是好事,只坏大事!”
  说到这儿、两人又各自发出一声叱喝,刀剑交攻,叮叮当当的交接了无数招。
  道君皇帝在袁里只听得刀剑交呜,甚是好听,像敲了节奏来似的,他自来精通韵律,心中难免有点奇诧:
  (怎么刀剑交击之声如此徐疾有致,仿似各操音律心有灵契的合奏一般?)
  但他心中也难免觉得宽慰:
  (至少师师仍抵住了贼人:宠她,真是宠对了。)
  ——不过,赵佶一旦念及自己身在险境,乃因宠惜师师而致,心中不免大是悔吝。
  不过他心宽大早,未儿又听金兵乍鸣,叱喝连声,屋外喊杀之声更烈,知道情势更是危急,只觉裆间一热,蓬地裤里积了股骚热,知是自己慌急问竟撤了尿,还迅速扩染了被衾,湿了一团臊腥。当下又急又惊,知床里躲不住,便连爬带滚,蜷在被里,挤入了床底。
  床底窄。
  床下黯黑。
  但宋徽宗只觉安全多了:这下好,至少,贼人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敌人,这就心安多了。
  ——可是他既看不见敌人,又焉知敌人也看不见他?
  这下,这道君皇帝可就不管了。
  也管不了了。
  4.英雄败于情义手
  戚少商与李师师倏来倏去,交手几招,故意发出声响叱喝。踢翻台凳,之后又刀剑交击趋近,戚少商沉声疾道。
  “你对这狗皇帝动了真情吧?他风流成性,这可没好下场!”
  李师师薄嗔微怒,打翻的红烛蜡焰燃着了铺桌的缎布,烧了起来,火光如此一映,更艳苦桃李。
  戚少商看得心中一震:
  (怎么这么像一一一)
  ——啊,红泪!
  一时间,剑热一缓,独臂虚袖上竟给刀尖嘶地割了一道口子。
  “当神了!”
  李师师笑叱了这么一句,然后在刀剑声中细声急道:
  “这皇帝待我有情有义。”
  戚少商冷笑道:“莫忘了,英雄败在情义手,更何况你是女子。”
  李师师也冷笑道:“败于情义手的英雄是你,莫忘了,当年叛你的是结义兄弟顾惜朝,帮你的是红颜知己息红泪!”
  这一句,顿使戚少商一时为之语塞,说不下去了。
  “怎么样?”
  李师师刀法一紧。
  “如果我还是要杀他,你势必维护他的了?”
  “是。”
  李师师这一句也说得毫无周转余地。
  “好,我不杀他,”戚少商也剑势一展,低叱道,“我这次来。本就没意思要杀这狗皇帝!”
  “好,”李师师刀意一敛,“我信你。”
  话未说完,只听房外火光晃动,兵光耀目,人声杂沓,有人大喊:
  “万岁,万岁爷,你可无恙!”
  只听有人喝道,“还喊什么,冲进去护驾要紧!”
  戚少商剑法突变。
  凌,而且厉。
  攻向李师师,
  孪师师似意料不到,吃了一惊,“嘶”的一响,她左臂绯色的衣抽,已吃一剑割断了下来。
  戚少商嘿嘿一笑,身形一旋,已裹中蒙面,抛下一句:
  “但借汴京第一美人红袖一用,让我诛杀群奸独夫之际,更添余香。”
  话来说完,“砰”地一响,兰房门根已给踢倒,七八紫衣侍卫,已发喊冲了进来。
  ——这人总有许多伤心事吧?
  一个有大多伤心往事的人,再开心时也是郁勃难舒的。
  这伤心人的剑绝对是把伤人剑。
  才一下子,七八名恃卫冲了进来,但见血光纷飞,血雨激飞,不旋踵间已倒下了三、四人。
  余四、五人,抵受不住那惊龙走蛇的剑气,只有边战边追,一面大喊:
  “来人呀,救驾!来人啊,有刺客!”
  叫声未毕,忽又有五条人影闯了进来。
  五人都蒙面。
  一个高大威猛,长子长足,但也予人笨手笨脚的感觉。
  一人个子不高,但露出一对颇为醒灵的眼。
  另一人十分沉厚持重,但未蒙上的额角却已经用墨炭涂黑——难道他的额特别好认,以致他蒙面之前,还得先抹黑?
  还有一人瘦小精悍,手里攒了柄飘红枕黛主锋枪。
  最后一人,很怪。
  怪的意思是:这人手里持着剑,剑很妖:他的腰很细,也很妖;他的眼神很奇特,仿佛有点迷蒙,有些惊惶,更是妖。
  但这些特点都只是”妖”,并不怪。
  怪的是他的身法、剑法乃至于一进一退:如果是深谙武术境高低,他倒是可以一眼就看个透彻。听曲乐,只要一人耳,便知韵律优劣。是以他喜人称亦自称为:“风流教主”。
  惟对武艺,他不行。
  何况,他也不在厅,而在房。
  而且是在床底。
  榻下。
  余下那五名卫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算看出也没有用,因为再攻进来的四人,只是那高大个儿一手一个,只折了二人,剩下二人,也吃了两道“暗器”,扒在地上,一时再也起不来。
  ——而那两仵”暗器”,竟是两只“饭碗”。
  那竟是赵佶与李师师夜宴小酌台上盛小食甜品的碗!
  一--赵佶依恋李师师,曾赐她避寒金钿、映月珠环、舞鸳青镜、主虬香鼎,也赏过她端砚、凤砚、李廷硅墨、玉管宣毫笔、剡溪绫纹纸,这些宝贵珍物,这两只碗,叫“龙风掬欢碗”,当然也是赵佶自民间搜刮来随手送给佳人的东西!
  那几名侍卫一倒,“黑额的”与高大个儿分别向戚少商一颔首、一点头。
  戚少商立即开路,掀帘,攻人李师师的闺房,随即大喝了“狗皇帝!滚出来:今日奉命饶不了你!”
  这陡地声大喝,不仅使李师师震了一震,连匿藏在榻下正厌幸自己或能过此度劫的道君皇帝,大吃了一惊。
  何止大吃一惊,简直失了心、丧了魂、销了魂、碎了魄!
  猛地一震,“碰”的一声,头顶便撞在床板上!
  这一下,他可吓坏了!
  戚少商等人也听着了!
  5.英雄尽败你的手
  额角抹黑的汉子,自然就是张炭。
  一一他的脸半黑半白,太过好认,不如尽皆涂黑。
  他听觉何等灵敏,反应也快,闻响立即跟那拿长枪的汉子点了点头。
  这时,戚少商也颔了颔,故意“嗯”了一声,道:“床榻那儿有异响,是人是大还是耗子,谁过去瞧瞧。”
  只听那持枪的大汉叱道:“我去,”
  闪身上前,长枪枪尖一挑,掀开了床帘,只见一床乱被,另有一角被衾,透人床底,各人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拿枪的孙鱼故意大声道:
  “床上没人,只一股尿骚。”
  张炭沉声道:“床上没人,床下呢?”
  戚少商嘿嘿笑道:“堂堂九五之尊,怎会在床底下,那岂非与蛇鼠无异!——不过,你既说了,我得瞧瞧去!”
  只听一声清叱,李师师又疾掠过来,拔刀出袭,一面叱道。
  “大胆盗匪,敢伤我官家,跟你拼了!”
  戚少商会意一泽手,孙鱼立刻挺枪跟李师师打在一起,乒乓跌荡,好不热闹。
  枪风劲。
  刀意锐。
  两人兵器虽一长一短,但故意应合,也打得旗鼓相当。
  是以戚少商故意让孙鱼“应付”李师师。
  ——白牡丹不放心他们是否真会杀害赵佶,因而会掠人房里“押阵”。
  ——再说,赵佶遭困受辱,李师师若全无表现,这事追究起来只怕李师师要第一个遭殃。
  戚少商让孙鱼出手,而他最明白如何分配当前形势:
  张炭身上另有重任。
  朱大块儿只善战,不适合作假。
  陈念珠只用在得当之时。
  ——那受制的剑妖孙忆旧,则不可用。
  只可拿来牺牲。
  ——因为那是“可以牺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