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4:03
  当那件暗器撞击在”马”上时,那只“马”骤然沉了一沉。
  这陡然一沉之后,也接着改变了前进的角度,但依然以十分诡异的方式迸射过去。
  ——原先,它射的是无情的鼻梁,现在给撞击了那么一下,势度突变,已改攻无情的下胁!
  那就像一个“日”字的两边对角!
  --一那也正是象棋中“马”的行势。
  另一枚棋子,给撞击了那么一下之后,却有跟”马”几乎完全不同的反应。
  它弹跃。
  跳起。
  然后以上而下,越击无情的额角。
  ——它原来是射向无情的咽喉。
  那就像是象棋中“炮”的走势。
  ——这颗棋子正是“炮”。
  换而言之,叶棋五发出这两颗棋子,力道早有拿捏,就俟无情发晴器加以撞击、这才见出它真正的取向、最后的杀手锏来。
  他对自己的暗器很有信心。
  所以当日蔡京要他偷发暗器,使王小石误以为是无情干的勾当时,叶棋五却觉得很委屈。
  ——何不干脆把盛崖余和王小石杀了!既要冒充又要跟踪,苦心积虑的,何苦?!
  后来,他在“发党花府”附近与王小石一战,始知这小子有过人之能,他才算咽下了这口气。
  ——是对王小石,不是对无情。
  他始终觉得自己比无情好。
  ——无情的暗器手法,他全研究过。
  ——无情发放暗器的手法,他一清二楚,而且还研究出一套克制的方法来。
  ——可是无情天生残疾:就算不是天生的,也是好不了的:而他却来去自如、兼擅轻功提纵术。
  所以没理由无情比他出名、比他强、比他有“江湖地位”。
  所以他誓必杀了无情。
  ——就为了无情曾在名声上盖过了他!
  他没想透的是:他以为自己已超越过了的无情,是他想像中的无情。
  ——而他自己却是个自大的人。
  自大的人从来不会把敌人作正确的判断,只会把自己的实力高估了。
  那两件暗器,正因受撞击,折射向无情的胁下和额侧。
  正因为它是猝然变更角度,离无情又极近,无情就算再急按车把手上的机括,也来不及射下这两件要命的暗器了。
  只是无情的暗器,不一定必须得从车椅上发出的。
  在这电光石人间,他在左手食指均是一弹,“啸啸”二片指甲形的暗器,又毫不偏差的激射在“马”、“炮”二子上。
  这次马炮二子再也不能及时校正迸射的位置与角度下。
  这飞射的方位反而受无情第二轮手发暗器的控制,反射向叶棋五。
  叶棋五这回是大吃二惊。
  ——这两枚淇子淬毒!
  剧毒!
  连他都不能轻接。
  他只好大吼一声,左手发”仕”,右手锭“象”,全力以赴,击下“马”,“炮”。
  就在他全神贯注对付自己发出去的棋子之际,无情的车椅下突然“嗖”地一声,射出一支箭,直取时棋五额心印堂!
  叶棋五马上出“车”。
  他以“车”抵箭。
  一一这时,他对眼前的敌手已全不敢存轻视之心了。
  可是无情这一箭,到了半途,忽然有第二箭自后追了上来,撞击在第一箭箭尾。
  第一箭立时一振,竟在闪空兜了一个大转,疾射叶棋五后脑。
  这第二箭本代第一箭急取叶棋五印堂,但忽又出现了第三箭!
  第三箭箭镞依然撞击在第二箭的箭尾,第二箭箭势马上一沉,变成迸射向叶棋五的心窝。
  而第三箭才是仍取叶棋五的眉心!
  这虽只有三支箭,但变化之快、之速、之急、之诡,决非叶棋五在瞬息问变成背腹上下受袭之标所能接受、应付、解决的。
  ——如果这时候没有这三支竹筒,叶棋五就死定了。
  三支竹简,分别撞在三支小箭上,且将之击飞。
  竹简就是书简。
  一一从前的书是刻在竹上的。
  发这三片“书”的人当然就是鲁书一。
  一一他不但为赵画四跟追命比轻功的战役掠阵,而且还为叶棋五与无情的决斗掠场。
  所以他及时发出竹简救了叶棋五。
  他救叶棋五,但却是齐文六攻向无情。
  齐文六在这瞬息问连攻了无情五次。
  他的攻势很奇特。
  无情当然不是好惹的。
  他也反击了五次。
  可是五次都无效,因而吃了大亏。
  ——本来,齐文六出击五次,无情也还击了五次,应是两不吃亏、平分秋色才是,为什么又说是无情吃上了亏呢?
  六十五辽击
  的确是吃了亏。
  ——齐丈六五次冲刺,都先叱了一声。
  “吾生也·一…”
  无情立即发射暗器。
  他手一招,一柄飞刀闪电般捉出!
  但人影一闪,齐文六仿似没有动过,飞刀只钉在他的影子上齐文六又低喝了一声:“吾生——”腾身再度扑击。
  无情衣抽一扬。
  一支袖箭飞出。
  袖箭破空飞射之时,人已不见。
  齐文六立在原地,仿佛刚才出手的不是他一样,只不过身着的青衫为肢了一点点缝隙。
  然后他第三度出袭。
  “吾·一…”
  无情一拍车垫。
  七枚”萤火”急打齐文六。
  ——这下,纵然有七个齐文六,恐怕都闪不过去。
  可是没有用。
  不知怎的,七枚,“萤火”都全打在齐文六刚拔出来的剑身上。
  ——那剑就像有磁石一般。
  齐文六也像似全没动过一样。
  这对无情来说,是从来都未有过的事。
  他的暗器百发百中,敌人向来为他的暗器所惧,畏怖、哀号、逃避,终于还是难免一死——但而今齐文六却在似动未动间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仿佛自己只是一头追自己尾巴的小狗。
  如斯一共五次。
  无情五次还击,都沾不着便宜。
  ——对方五度出袭,都似未动过一样。
  如此高下立判。
  ——尤其无情身上和车上的暗器,是用一件少一件的。
  这事实很可怕。
  也很残酷。
  齐文六正要作第六次出击。
  这时候,时棋五也定过神来了。
  鲁书一攻去对付正要“降落”的追命。
  无情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失声道:“庄子‘内篇’的‘保身全生大法’?!”
  他今生心转,突然双手在头上一拍。
  发上似冒了一阵微尘。
  月下的一缕烟。
  荒山之夜的月色,遍洒大地。
  那月华仿佛也吸收了那一缕烟。
  无情这样轻呼一声,稳占上风正气定神闲的齐文六,脸色竟似也有些变了。
  他这回是急掠而起。
  拔剑而起。
  半空他还大喝了一声:“踌躇斩满志!”
  一剑往无情当头劈下。
  这次无情不动。
  不像上五回的发出暗器,甚至也没有还击。
  他只是一指。
  指了一指。
  指月。
  月照山巅。
  月华也洒在齐丈六身上。
  齐文六忽然惨叫了一声。
  他全身冒出了烟,仿佛着了火一样。
  他痛得连剑都丢了,滚地,大呼,哀号。
  如果这时不是叶棋五又向无情发出了晴器——这次是他的“帅”
  齐文六还真不知会不会痛得滚落山崖去!
  齐文六缓得一口气,心犹有不甘,虎虎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破法的?!”
  无情一面应对叶棋五凌空“下子”之法,一面犹有余暇地答:“我开始也不知道。你用的正是庄子《养生主》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我受你的摆布还齿,等于追打魔鬼的影千,永远也不会有结果,只有技尽力穷而已。”
  齐文六恨恨地问:“你后来是怎么知道的?”
  无情淡淡地道:“每一场决斗就是一个悟,悟得了就过得了关,人生大抵如是。你有学问,我也不是不好学之人。”
  齐文六狼狠地道:“你是怎么破的——?!”
  他不甘心。
  他知道无情是把暗器借月色“洒”到他身上:可是这是什么暗器?这是啮枝法?他听也没听说过,看也看不见,防也防不着,就是抓破头皮也想不出来。
  无情看来已给叶棋五的“帅”攻得连招架也来不及了。
  可是才不过一会,他的语音又悠悠闲闲地传来,看来,他还能谈笑风生,可是他根本未出全力,更决非落于下风了。
  这才可怕。
  “你还记得《养生主》的未句是什么吗?”
  齐文六读书有过目不忘之能,他自是背得出来:
  “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那意思大致是说,用手研柴运薪来保持火继续焚烧,总有力竭火消的时候:如果让火自然的延烧,它会没有穷尽地燃烧下去的。
  无情笑了一笑:“那就是有涯对无涯的破法,”
  齐丈六又凶暴了起来。
  他舞剑。
  剑法典丽华赡、工整敷陈、极尽铺夸张之能事,就像一首华丽辞藻无暇可击的汉赋!
  他也以此赋剑于生命。
  赋生命予剑。
  他使剑就像是做文章。
  叶棋五下子就像作生命的赌注。
  他俩合攻无情。
  这时,无情也注意:虽然燕诗二和顾铁三都给冷血和铁手打得还不了手、回不过气来,但三师弟追命却也遇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