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作者:吴越    更新:2021-12-04 03:58
  尽管我跟他也只是见过几面,不过对他的为人,多少还知道一些。就是在太平军里,他也只挂一个参军的空名,不抓实权,还照旧剃他的和尚头,连发辫都不蓄。可见他是看破了红尘,跳出了名利圈之外的了。要说请他来领头,他必然不肯。不要紧,只要他肯上山来,我就有办法把担子一点儿一点儿加到他的肩膀上去,叫他想推也推不掉!”
  今天刘保义的上山,给全山寨的人心里燃起了一把火。他不单叫大家有了打败官兵的信心和决心,还给大家指明了前进的道路和方向,把胜利的前景推到了大伙儿的眼前来了。
  要是正觉老师父再上山来,山寨里的面貌更会焕然一新,这支小小的造反人马,就会所向无敌啦!
  第四十九回
  贪财图利,范二秃乔装改扮当奸细
  冤家聚头,谢三哥隐恨藏仇演戏文
  刘保义上山之后,只做了半天客,第二天一早起床之后,就以山寨首领之一的身份,按照他在行伍中带兵多年的习惯,先把数儿内的男女兵丁头目统统召集起来,带到打谷场上,分头操练。吴石宕人,凡是以前经过刘教师调教点拨过的小伙子们,已经养成每天清早先练几套拳脚的习惯,不用刘保义招呼,几乎全都到齐了,连月娥和吴立本都不例外。雷家寨人,大都以狩猎为业,只种一些蔬菜杂粮,柴禾更是满山都是,砍不完烧不尽的,因此很少有早起的习惯,连雷一飞都是让刘保义从被窝儿里叫起来的。小虎那是更不用提起了:一个人伸开了两手两脚,仰天睡在一间厢房里,鼾声如雷,叫也叫他不醒。
  点了点到场的人,也就五十个上下,这支号称一百的小股人马,只到了一半儿。不过刘保义并没有因此露出不悦的神色。他先分别看了看刀牌、弓箭、长枪、短剑的操练,拣那要紧的破绽处点拨了点拨,就下令停操,叫大伙儿都席地而坐,听他讲解示范刀法、枪法和箭法。刘保义跟刘教师本来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两个徒弟,武艺不相上下,又都在行伍中带过兵,有充足的实践经验,因此不论是讲解数招数,还是讲攻法守法,都另有一功。吴石宕人早先听惯了刘教师授徒讲武,今天听来,俨然又是一个刘教师再世。雷家寨人学的不过是世代相传的土招儿土法,今日一听,简直是神人下凡,瞪大了眼睛,连眼皮儿都不敢眨一眨,生怕把紧要的关节看漏了。顿时间,刘教师下操讲武的消息由打谷场上传到村儿里,小伙子们听见了,不管是数儿外还是数儿内的,哩哩啦啦又来了许多。等到刘保义一堂课讲下来,再看看四周的听众们,比应该到齐的人居然多出了一倍还多。
  刘保义收住了兵器,又给大伙儿说了说大敌当前,不能贪图被窝儿里舒服,而必须加紧操练,起义军才能像一支军队,才能够按军令行事,有进有退,有行有止,步调一致,取得胜利;不然,就是一伙儿有令不行、各自行动的乌合之众,打起仗来,一击即溃。雷一飞现在成了带兵的统领,当即按照刘保义的意思,把数儿内的兵丁一伍一什、分门别类编制成队,又各各指派了大小头目,立下每天清晨点卯下操的常规,定下了鸣锣报警、闻号聚集的章法,这才宣布解散,各回各家。
  今天第一次下操,雷家寨人就学到许多本领,人人称赞,个个欢喜。
  吃过了早饭,按照刘保义的谋划,上午去探一探从雷家寨到山南几个汉民村落的进出通路以及到洪坑桥去的小道儿,下午再到大玉岭和“双龙抢珠”去踏勘地形。这一次是出村儿活动,不比昨天登山远眺,不能不略事改扮,以免招人猜疑。刘保义的一口上海话,夹一个账本儿包袱打扮成收山货的外地客商最像不过了。吴立本有几岁年纪,又是本地口音,就背上一杆大秤装个牙郎。雷一飞是在白水山上长大的土著,又是雷一鸣的弟弟,近几年来,还帮着老族长管理一些公中的事务,山前山后大大小小十几个村子里的人,谁不认识他?若是改变成汉民服色,反倒露了马脚,就干脆原样儿不改,有人问起,只说是给上海来的客商带路引见的,倒也贴谱儿。还要几名脚夫,带着扁担麻袋,为的是多几个人,以防万一有事儿,也好接应。这样的脚夫,越眼生越好,当然只能从吴石宕人中挑选。此外,除了拳脚上得有两下子之外,还得眼明手快,冷静沉着,遇事才能随机应变,不忙不慌。挑来选去,最后点定了三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数儿中自然少不了有机灵鬼儿吴本厚。大虎是中军,想趁此机会跟雷一飞去走访一趟左邻右舍,以便往后办事儿,就也杠上一根扁担,顶了一名挑夫。
  一行七人,打扮好了,商议妥了,就一齐拥出大门儿,像真事儿似的往南山脚走去。
  还没有出村儿,就听见一阵拨浪鼓的咚咚声,迎面过来一挑货郎担。一个矮个子货郎,毡帽压得低低的,帽檐儿几乎把眉毛都扣住了,只露出两只滴溜乱转的黄眼珠子,一眼看去,给人以一种贼不溜滑的感觉。那货郎见迎面有六七个人说笑着走了过来,干脆把担子在一家人家的门口放下,一手扶着竹扁担,一手摇着拨浪鼓,两眼像是不在意似的打量着来人,同时扯开了破锣似的嗓于,用永康腔怪叫一声:
  “鸡毛鹅毛换白糖唻!”
  原来,当时当地串乡村走镇店的货郎担,大都是永康人的行当。他们除了发卖一些针线、锥子、黄蜡、鹅蛋份、梳头油等等妇女用的杂货之外,同时还用麦芽糖换取零零星星的鸡鸭鹅毛。这种麦芽糖,当地土话叫做“白白糖”,也简称“白糖”;而用甘蔗制成的白糖,在当地则是称为“糖霜”的。
  本地人看惯了这种货郎担,不以为意地走过去了。独有外乡人刘保义,对眼前的情景觉得有几分新鲜和好奇,猛一回头,正好跟那货郎的眼锋相遇。──啊,那是两只直勾勾的、贼一样的眼睛啊!
  凭他跟清兵周旋多年所练就的洞察力和警觉性,对这两只滴溜乱转的贼眼很不放心。他紧走几步,赶上了走在最前面的雷一飞,肩靠肩地轻声问:
  “你们寨子里,常有这样的货郎担进出么?”
  雷一飞以为他对这种行当感到新鲜,笑着解释说:
  “我们山里的女人,很少有下山去赶集的。男人挑着山货野味到集上去卖掉,买回布、盐、粮食、农具之类,至于针头线脑儿的零碎儿,全靠货郎挑上门儿来让婆娘们自己挑选。像这种货郎担,不说天天有人来吧,三天五天或十天半月来一次,是少不了的。”
  “那么说,全是老熟人啰?”
  “那还用说!寨子里有几户人家;谁是丫头,谁是婆娘,他们全都一清二楚。说得过份点儿吧,就跟我们寨子里的人也差不多少。”
  “那么,刚才这个货郎,你认识么?”
  一句话问住了雷一飞,他猛地站住了脚。刘保义的话提醒了他,使他也警觉起来。他尽力回忆了一下,肯定地回答说:
  “这个人,我没见过,是不是……”
  刘保义打断了他们话,说出了几个疑点:
  “西面进山的路,咱们已经卡死了,不是自己人,谁也别想进山来。这个人跟咱们走对脸儿,当然是打南面这条路上来的了。南面这条路,你不是说……”
  雷一飞立刻明白过来,迫不及待地把话头抢了过去:
  “南面根本就没有路。要到南山脚去,得穿过两片黑松林、一道大山梁,只有打猎砍柴的人踩出来的羊肠小道儿。不是山里人,谁也不敢单身空手从那里过;挑着货郎担从这条路上来,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您这么一说,这个货郎是有几分蹊跷。走,咱们回去盘问盘问,可别让他给蒙过去了。”说着,扭头就往回走。
  这时候,那货郎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正往寨子中心走去,一面吆喝着,一面东张西望,分明已经注意到了汉民装束的吴石宕人在来来往往。雷一飞见此情景,怒不可遏,大步赶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大喝一声:
  “站住!你是干什么的?”
  那货郎吃了一惊,猛一回头,两只眼睛里一股凶光喷射而出。不过这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转眼之间,凶光收敛起来,换了一张谄媚的、油滑的笑脸,慢慢儿地放下担子,不慌不忙地回答说:
  “同年哥①!用点儿啥咧?别看我这担子不大,货色可齐全。有真正常州出的篦子,上海出的鹅蛋粉、蛤蜊油,还有上好的刷废②,三文钱一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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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同年哥──永康方言中对同辈男子的客气通称,与年龄无关。
  ② 刷废──是一种长条刨花儿,用水泡出粘液来,可用于润发,是当年农村妇女的化妆用品。此词的结构:“刷”指用粘液刷头;“废”是“树废”一词的简略。而“树废”一词,则是“刨花儿”的当地方言说法。合在一起,就是“刷头发的刨花儿”。
  “没问你这个!”雷一飞没好气,嗓门儿更大了。“问你是从哪儿来!进我们寨子里来干什么?”
  那货郎既不惊慌也不着急,依旧嘻嘻地笑着,在担子上翻检一番,最后选定了比较值钱的一个银灯掭③和一只银顶针圈儿拿在手里,这才冲雷一飞哈了哈腰,讨好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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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③ 灯掭──放在油灯盏里用来拨灯芯的工具,一般用竹、木、锡或甲鱼的腿骨做成,只有富贵人家才用银制的。
  “我从南山脚杨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