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作者:吴越    更新:2021-12-04 03:58
  但是“孔方兄”跟他们早就下了绝交书,于是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包袱里的几件旧衣服上。他们哪里知道,当铺里的朝奉,眼睛都是长在头顶心儿上的,良心都是长在脊梁背儿上的,哆嗦着双手递上去的包袱,多半儿只解开一角瞅了一眼,一声:“太破了!不当!”又给扔了下来。
  小娥他们三个人都是第一次来舒洪,今天路过此地,反正时候还早,当地也没人认识他们,没必要从镇外绕着走,于是安步当车地在街上慢慢儿走着,观光观光。一条街路快走出头了,见是这般光景,也就兴趣大减,不打算再留连。正想找个老成可靠的人问问上白水山雷家寨该走哪条路,正好对面走来一个畲家装束的猎户小伙子,细长雪亮的猎叉上挑着几只雉鸡山麂,操一口浓重的南乡山里腔在沿街叫卖。
  月娥心里想:雷家寨是畲家山庄,去问这个畲家小猎户,他一定会知道怎么走的。就紧走几步,到那人跟前站住,正要动问,两人都吃了一惊,全愣住了,月娥刚要开口,那小伙子瞧了一眼刘保义,把话抢了过去:
  “好肥的山鸡呀!买两只吃不?”
  月娥一迟疑,顺手摸了摸那一串野味的肥瘦问:
  “雉鸡怎么卖,麂子怎么卖?”
  “雉鸡一百文一只,麂子二百文一只。”
  “什么好东西呀!野鸡卖得比老母鸡都贵了,难怪没人要你的哩!”“好肥的山鸡呀!买两只吃不?”
  “自古货卖给识家,识货的,你就买,不识货的,也没人硬要你掏钱哪!再说,买卖买卖,两头情愿,许我要价,也就许你还钱嘛!你倒是说说,能出多少?”
  “要我说呀,雉鸡五十文一只,麂子一百文一只。你要肯卖,我包圆儿了!”
  “俗话说:买的没有卖的精,卖的没有买的狠。我们打野味的,弄不得虚,做不得假,精不精全部一样;可你这个小客人,还价还得也太狠点儿啦!”
  “我给钱,你卖货,买不买由我,卖不卖不还在你么,你嫌钱少,另找给钱多的卖去呀!”
  “唉!谁叫我市日不卖闲日卖,家里又等钱买米下锅呢!没奈何,就当是少打几只吧,拿钱来,全卖给你了!”
  月娥娘站在旁边,听他们两个一来一去地讨价还价,没有开口,直到讲定了价钱,这才插嘴说:
  “出门走亲戚,谁重甸甸地怀里揣三百五百钱哪!我家就在前面不远,有劳你多走两步路,到我家里去拿钱吧!”
  那小猎户十分不愿地嘟囔了几句,挑起雉鸡山麂来,倒在前面带起路来了。
  刘保义见母女二人一下子买了那么多野味,心里纳闷儿,不知道她们母女是什么意思,只为有言在先,经村过店,不许自己说话,又见那猎户一边跟月娥讨价还价,一边两只滴溜乱转的眼睛却在自己脸上身上横竖打量,不知是何朕兆,更不敢开口了,只好挑着担子,在后面跟着。
  走出舒洪镇不到一里地,月娥娘见前后左右没有人了,紧走几步,指着那小猎户的鼻子笑着骂:
  “好你个小猴子,戏演得真不错呀!你想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去?”
  那小猎户站住了脚,转过身子来嘻嘻地笑着,换了一口壶镇腔回答说:
  “大街上那么多人,我又是这身装束,大呼小叫起来,不是白叫人看了破绽去吗?再说,你们又是三个人……”
  月娥娘回过头来,指指那个小猎户,笑着对刘保义说:
  “这个小猴子,是我们吴石宕的机灵鬼儿吴本厚。才几天工夫,你所听,一口南乡腔!人没多大点儿,心眼儿倒不少,刚才在街上的那场戏,多一半儿还是冲你演的哩!”说到这儿,又指着刘保义对本厚说:“这是你刘师傅的亲弟弟,还不快给你师叔磕头!”
  本厚憨笑着,只是扶着肩上的猎叉深深地作了一个揖,笑着说:
  “师叔恕罪!路上不便行礼,等到了山上,再给您磕头吧!刚才在街上,我不能不多存个心眼儿,师叔莫怪。我还当是有人装成刘教师的模样,押看她娘儿俩来赚我们落圈套的呢!”
  大家边走边笑,月娥问起山上动静,本厚说:乡亲们待大伙儿可好了,吴石宕来的人都有了住的地方。这几天,雷一鸣不顾自己的伤还没好,就强挣扎着给几个重彩号上药治伤。为防城里派兵来打,立本正带着大伙儿撬石头修砦堡,把进山的几处险要路口都砌成了石头的寨门,以便层层固守。又说:二虎的伤还没全好,就在山上当军师出主意,他怕月娥娘儿俩进山来不识路,弄得不好,叫舒洪团防局的乡勇给截了去,特地派人装作猎户模样到镇上来接,都已经接了好几天了呢!
  过了麻车店,山路越来越窄,也越来越险了。本厚从刘保义肩上把挑子接了过去,把山麂野雉也分做两堆儿挂在扁担的两头,却把猎叉递给了月娥娘当拐棍儿。
  又走了几里地,在一处险要道口,吴石宕的石匠师傅正带着猎户们构筑箭垛、雉堞和滚木礌石。众人见了他们四个,纷纷围上来问讯儿说话。听说是刘教师的弟弟同来,早有人飞报上山去了。
  月娥看见山里人憨厚朴实,热情好客,跟吴石宕人心贴心,已经做了不少防守的准备,十分高兴,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多一半儿。经过几道这样的“关口”,上坡路越来越陡了,抬头看看白水山,依旧是层林叠翠,高入云端,连个村庄的影子也不见。月娥心想:莫非这雷家寨安在山尖儿上不成?要那样,上下出入该有多不便哪!
  正想着,盘山小路在一座异峰突起的山峦前面急转直下,眼前立刻展现出一幅美丽的图景来:在一个平坦的山谷中,依着山坡高低有一片石头墙茅草顶的房屋,房顶的烟囱上面飘着炊烟,院子里栽着果树,鸡啼犬吠声中,夹杂着孩子们的呼喊。一条山涧,从峡谷中流过,水声淙淙,显得分外欢乐悦耳。村子口有一条堤坝,截住了流水,提高了水位,一个小小的水碓,咿咿呀呀地唱着。呀!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
  月娥正在赞叹,忽见村子口涌出一帮人来,领头的分明是二叔立本。在他身后,是十来个男男女女──他们听说刘教师的弟弟不远千里而来,简直是喜从天降,急忙放下手里的活儿,一起迎出村来。连二虎和雷一鸣,都拄着拐棍儿迎出来了。
  两边的人都紧赶几步,抢先握手言欢,由本厚充任了临时介绍人。小虎则咧开大嘴,在一旁傻乐。小红和红梅见到了月娥姐姐,一齐扑进她的怀里,一个哭,一个笑,其实同样都是欢喜的心情!
  一阵寒暄之后,把客人让进了立本暂时借住的一间稍大的房间里。有身份或有伤的,都坐下了;小字辈儿的,就只好在地上蹲着站着,满满堂堂的,挤了半屋子。本厚把雉鸡山麂拿到厨下交人整治去了,又一手提着瓦壶一手托着七八个粗瓷饭碗进屋来,给客人们斟了茶。那份儿利索劲儿,真像一个小堂倌,逗得大伙儿哈哈直乐。
  大家坐定,刘保义先约略地讲了讲千里迢迢奔浙南来寻找哥哥的经过,接着月娥把几天来吴石宕所发生的大小事件细说了一番。当说到本顺回村被团勇所获,林炳以此为钓饵对立德威逼利诱,套走了吴石宕人在雷家寨落脚隐蔽的消息,立本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七八个碗里的茶水全溅出来,流了一桌子。这时候要是立德就在跟前,这一拳非打在他脸上让他落一个鼻青牙掉满脸花不算完的。后来听说林炳误将刘保义当作刘教师,吓得丧魂落魄,吃了月娥一箭,抱头鼠窜而逃,一屋子人全都笑得前俯后仰:有惋惜这一箭没射他个透心儿凉的,有埋怨月娥不该把秃箭混进了利箭里,以至于误了大事的。
  月娥说完了,二虎灵机一动,想到林炳在千家岭仓皇逸去,必定以为是真正遇鬼无疑了,今后将错就错,正可以在这上头给他做点儿文章,就提出关于刘保义上山的事儿,必须严守秘密,不许走漏一个字。立本觉得言之有理,就叫本厚记下了,回头分别各处去通知。
  说到山寨里的事情,上山才几天,办的事情却真不算少。立本估计,进山的消息早晚要传出去的,官兵衙役们也迟早要来封山进剿的。看看白水山的地势,倒是十分险恶,宜于固守,要紧的是衣食日需一定要充足,关隘砦堡一定要坚固。为此,上山以后的头一件事,就是拿出从李家抄来的银子,趁第二天舒洪镇赶集,全体出动,到镇上购买了大量的粮食、咸盐、棉花、布匹之类,当天挑了回来。第二件事,是派两个胆大心细的人进城去坐探消息,一有动静,马上回报。第三件事情,是亲自到山前山后察看了地形,选定了地点,动工构筑防御设施,准备官兵来犯。不论是吴石宕人还是雷家寨人,对于自己这几天来的努力和成绩是满意的,自负的。照他们想,短短几天时间内,办成了这许多急切间难以办成的事情,是大伙儿同心协力一致对敌的象征和结果,估计一定会受到刻保义的赞许。但出于他们的意料之外,刘保义听了,只是频频点头,却微笑不语。
  说话间,本厚把桌上的茶壶茶碗全收走了,打抹干净桌子,用托盒端上几碗热气腾腾的菜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猎户人家请客,当然离不开飞禽走兽、村醪土酿。在座的晚辈儿们见客人要吃饭了,都纷纷起立,告退走出。立本留下了雷一鸣、雷一飞和大虎、二虎做陪客。月娥娘也站起来要走,却叫立本拦住了,说是席间还有些事儿要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