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作者:吴越    更新:2021-12-04 03:58
  小子记下了!”说着,就扶着拐杖站起身来,拐出公堂,一径走出大门来。大虎和小顺儿接着,各诉情由,且在门口等着,看下面的动静如何,再作区处。
  金太爷发放了二虎,接着提审除立本、本厚之外的十二名吴石宕人。十几个人在堂前跪成了两排,太爷发话说:
  “你们都是什么时候到林宅后院儿去的?”
  众口一词地回答:
  “当夜半夜里听见林村枪响,立本二伯挨家儿把我们叫了起来,说是立志大伯上林家讨牛不归,本良、本善、本忠、本厚后来也去了,这时候林村枪响,怕他们四个有失,叫我们各带家伙去看看。我们到林家的时候,本善已经死了,本良、二虎受了重伤,乡约和地保已经到场多时了。”
  金太爷侧着脑袋问:
  “那么说来:林、吴两家械斗之先,你们什么因头也不知道啰?”
  大伙儿回答:
  “我们卖力气人家,天一黑早早儿就睡了,别的事情,什么也不知道!”
  金太爷轻轻地拍了一下公案,皱着眉头说:
  “两个糊涂蛋的乡约地保!事后到场的人,叫你们来干什么?你们该来,凡是当晚到场的林村人和林宅的合家上下,不是更该来了么?真是混帐行子!统统地都回去吧!没你们什么事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十三个人稀里糊涂地被轰下堂来,到衙门口跟大虎、二虎他们会齐。大家都惦着那三个人的下落,谁也不肯走开。
  押在候讯房里的十六个人,一下子放了十四个,最后才把立本和本厚父子同时提上堂去。金太爷开门见山就问:
  “吴本良兄弟四个深更半夜地去林宅找碴儿械斗,是吴立本你的主使吗?”
  立本一听金太爷把本良他们去林家寻父要牛说成是找碴儿械斗,又把自己编派做主使人,心知这里面有文章,赶紧分辩说:
  “回大人的话,我们吴石宕的工匠替林家在蛤蟆岭头修陵园,丢失了一头牛,有人指说是林国栋牵走了。小民的哥哥吴立志上门去要,深夜不归,小民才打发他们兄弟四个去林家寻父要牛的。其中并无找碴儿械斗等情由,请大人明察!”
  金太爷“噢”了一声,不置可否,却又问本厚:
  “你们兄弟四个一起去林宅,他们三个都进去了,留你一个在外面巡风,是也不是?”
  本厚回答:
  “我大哥说我年纪小,留我跟我三哥在门外等着,不让我们进去,怕万一打起来了,免得我们受伤吃亏。后来二虎哥路过这里,见里面打起来了,进去拉架,我三哥也跟了进去。林炳一剑捅死了我二哥,接手跟二虎哥又打起来。我一看事情不好,才到村子里去请乡约地保的。”
  金太爷点点头说:
  “这样说来,吴本良倒的确是憋着打架的谱儿去的。实话告诉你们俩说:昨夜提审吴本良,他已经承认以寻父要牛为名,借机报前年林团总告他冒籍因此考不上武秀才的宿仇。同时也承认了他拿林国栋当盾牌,以致林国栋中砖身亡的实情。此案经本县审理,现已查对明白,拟判决如下:
  一、吴立志下落不明,与林宅无关;
  二、林宅宰花牛一条,与吴石宕走失的大黄牯天关;
  三、吴本良借机报复,开端寻衅,假手杀死林国栋,罪同谋害,按律当斩,呈报有司后发落;
  四、吴本善伙同吴本良动武行凶,被杀身亡,咎由自取,已由尸亲领回自行埋葬,不再追究;
  五、吴本忠行凶杀人,以利刃刺死林国栋之妻张氏,畏罪潜逃,自有本县发出海捕文书,通缉拘捕,待缉捕归案之后,另行定罪发落;
  六、吴本厚在外巡风,罪同结伙,姑念其年幼无知,且未伙同动武行凶,特从轻发落,由亲族领回自行严加拘管,今后不得无事生非,若有不法,一经查明,罪上加罪;
  七、张二虎协同吴本良、吴本善等持械格斗,本当与吴本良同罪,姑念其不明情由,出于鲁莽,以致误会,且身受重伤,特从轻发落,兔罪释放,嗣后再犯,两案并发。
  八、亲属吴立本等一十四人,确不知情,与吴本良、吴本忠等杀人凶犯无涉,一概发回本籍,各本营生;
  九、林国栋夫妇无端被杀,实属可悯,除由杀人凶犯吴本良、吴本忠以命偿命外,另应偿给尸亲林炳等烧埋费白银三百两,限三月内分三期交齐,如有拖欠,唯族长吴立本是问。
  此案本县即交刑房拟稿呈报上司详批,你等可先行回乡,听候判决到来。下堂去吧!”
  立本听说本良已经供认寻衅杀人,几乎不敢相信,又听说着落自己身上追索烧埋银子三百两,更是大吃一惊,正要申辩,两旁的衙役不由分说,把他们俩叉下堂去了。
  这边金太爷又把林炳等人宣上堂来,如此这般宣讲了一番,也叫他静候有司批复。这本是事先捏好了的窝窝儿,还有什么好说的?林炳称谢之后,又禀证物中有龙泉剑一柄,原是妻室回定信物,雌雄一对,特申请发还。太爷命掌库吏役取来当堂发放,林炳拜谢而去。
  至此,林吴两家的官司,算是告一段落,只等有司回文到来,就可以结案了。
  金太爷把林吴两家的案子发放完毕,一面将一应口供证词笔录尸单之类发到刑房去叠成案卷,拟出呈文,准备上详,一面又吩咐把造谣惑众、诽谤命官犯雷一鸣押上堂来。
  原来,昨夜雷一鸣打外监出来,回到陆记客店,与大虎细说本良的实况,准备明天一早再去探听夜审的结果。小队子派人来探明虚实,等他们爷儿俩吹灯安歇之后,四五十人全体出动,门前布置了几套绊马索,门两边埋伏下四把挠钩,两个人把守窗户,其余的人手执火把儿兵器,房前房后团团围住,高声喊叫:
  “别叫走了雷一鸣!”
  “雷一鸣!晓事的快快出来受缚!”
  但却没有一个人敢闯进门儿去,都知道他的铜锤厉害,万一要是砸上,脑袋就扁了。
  雷一鸣从睡梦中惊醒,听得口口声声喊的是捉拿自己,知道准是有人透露了消息,太爷单派小队子来拿人了。琢磨着众寡悬殊,双拳难敌四手,人家一定已经四面布下了埋伏,硬闯不仅闯不出去,动起手来不免又要杀伤几个,手下一重,打死了人,案情反倒重大了。好在三班六房里都有熟识的人,一件说几句闲话的案子,就是见官,估计也吃不着什么大苦,就悄悄儿地对小虎说:
  “他们人多,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了,硬闯一定要吃眼前亏。不如我挺身而出,他们只顾逮我,趁人不备你赶紧跑回山里去给家里报个信儿,叫他们赶紧着人来探听消息,这个金鸡太爷,心狠手辣,什么样儿的事儿都办得出来。要是有个不測,务必设法救我一救。”
  说完,也不等小虎答话,开出门来在门口一站,四下里一看,几十个火把儿照着大门两旁的几把挠钩和地上的绳索,就叉着手大笑一声说:
  “你们大喊大叫的干什么呀?姓雷的又不跑,有什么事儿,只要下一个‘请’字,我自然会到,干吗这样失惊打怪的,吵得四邻不安?是朋友的,快把埋伏撤了,咱们一起进衙去见太爷。半路上跑了的,不是好汉!”
  那一帮酒囊饭袋,只怕有诈,还不敢近前。小队子的王班头本是绿林出身,倒懂得一些江湖上的义气,尽管新来不久,跟雷一鸣不熟,不过也听人说起过,知道他是条汉子,就闪出来答茬儿说:
  “朋友,是好汉的,劳驾走一趟吧!太爷吩咐下来的事儿,谁敢违拗?咱们都是在江湖上混饭吃的,谁也别给谁为难,有话请自己跟太爷说去。”说完,当即命令撤去埋伏,自己先迎了上来。
  雷一鸣也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跟那绍兴班头抱拳施了一礼。一众兵丁见雷一鸣自己走出来了,“呼啦”一声,把他转圈儿围了个严严实实。小虎趁大家只注意雷一鸣,冷不防从房里窜了出来,手舞双锤,众兵丁谁也不敢近前,眼看着他往黑地里一溜烟儿跑了。
  三班衙役中有跟雷一鸣交好的,听见太爷喊提人,才知道是小队子黑夜里把雷一鸣逮回来的。如今营救已晚,做不得手脚,只好瞅空子另找帮忙的机会。
  金太爷见雷一鸣提到,想起他一个走江湖使枪棒卖膏药的,居然胆敢在闹市之中诋毁父母官,不禁勃然大怒,一拍惊堂木,顺手抓起一把儿红头竹签来,数也不数,只说了声:“与我加力打这厮!”就扔下堂来。
  班中雷一鸣的几个朋友,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只是频频地与那几个掌刑的衙役递眼色。掌刑的会意,摁倒了雷一鸣,扒下裤子来,一板子下去见红,两板子下去见血,一递一板,两边一五一十地数着竹签,一共打了一百二十板──实际上是二十四板──这才住手,把个雷一鸣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开头嘴里还大叫:“我犯什么罪了?为什么不问情由上堂就打?”后来就不说话了,只是一声声叫唤。太爷看了,才略为消去一些心头之恨。
  前面说过,衙门里打屁股,本来属于“罚”的一种,并不是为了逼供。今天金太爷打雷一鸣,名义上也是“罚”,是罚他“诋毁本官”之罪。他知道雷一鸣是“下九流”中人物,打他几下屁股,并不能羞辱他,所以一心只想让他皮肉上多受点儿苦。可是作为“罚”,又不便于使用夹棍儿之类的刑具,于是情急之下,抓起一把红头火签来,数也不数,就扔了下来,不单超过了“一百满杖”的规定,而且还特别声明,要“加力与我打这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