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作者:吴越    更新:2021-12-04 03:57
  趁钢刀还没有落下来的一刹那间,说时迟,那时快,林炳急中生智,趁势往后一倒,接着来一个就地十八滚,滚出了圈儿外。本良的单刀、二虎的四齿儿,先后砍了个空,碰在一起,又是“噹啷”一声。林炳手里没了家伙,不能再战,趁本良的第二刀砍来之前,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摸摸脑袋,还在脖子上长着,松了一口气儿,心里说:好险!好险!接着一个虎跳,跳出去有五六步远,一扭腰,正合着兵书上说的“动如脱兔”,真像兔子似的连蹿带蹦地往前院那边跑了。
  本良和二虎见林炳败走,哪里肯舍?各举家伙,一前一后紧紧追来。林炳逃到厨房前面,回头见本良、二虎尾随急追,一时间不知道往哪儿藏哪儿躲才好。猛然间想起:前不久自己用斧头背把黄牯牛打翻在地以后,交代来旺来喜儿去放血扒皮,自己回房去把宝剑摘了下来,一把给瑞春收着,以防万一,一把放在自己手边,随时准备本良他们来干仗。想了一想,怕自己本事不济,又把新买的莲蓬枪取出来上好子弹,装进匣子里,连皮带一起围在腰间。这会儿叫人追得走投无路,不拿它试试新,看看这五十两银子买来的洋玩艺儿到底有多大神威,还等什么时候?一面想着,一面就站住了脚,回转身打腰里抽出那支湛蓝的手枪来,瞄准追在前面的本良,一搂扳机,“砰”地就是一枪。
  本良正追间,忽然见林炳站住了,回转身来,还以为他在厨房门口抄到了什么家伙准备接战呢,猛可里“砰”地一声,一颗子弹“嗖”地从身旁飞了过去,吓了一跳,不由地站住了脚。本良没见过洋枪,还以为林炳打的是什么暗器,就大喊一声:“林炳,有种的你再来战三十个回合,打暗器的不算真本事!”说完,一个箭步又冲了上去。
  林炳自从买回手枪来,接着就是办喜事,接团练,又怕张扬出去人人都知道了添麻烦,因此还没有好好儿地练过打靶,只在后院儿随便放过一两枪给父亲、弟弟看,打得不准,自然不在话下。林炳见一枪没打着,本良又快要挨近身来,那把明晃晃的单刀好像就要从头顶上劈下来似的,不由得也慌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来不及瞄准,举枪冲本良又开了两枪。本良猛冲上来,离林炳没有几步远了,距离近,命中率也就高,“嘡嘡”两响之后,只见本良右手一松,一把刀“噹啷”一声掉在地上,由于冲劲太大,上身往前一趴,在地上一连打了好几个滚儿。
  二虎追在后面,只听见三声巨响,本良扑地就倒了,也不知道林炳使的是什么暗器,不由得心中无名火起三千丈,顾不得去看本良死活,却恨不得一四齿儿把林炳打个脑浆迸裂,嘴里大叫一声:“姓林的,不要走,照家伙!”说话间冲到林炳跟前,举起四齿儿来就要往下砸。林炳一看手枪奏了奇功,高兴得了不得,心也不跳了,气也不喘了,见二虎追上来,举枪“嘡嘡”又是两枪。二虎一个前栽,摔倒在地上,四齿儿脱手飞了出去,差点儿砸到林炳头上。本忠这边三个人听见头三声枪响,就全站住脚往林炳那边瞧,见接连打倒了本良和二虎,本忠急了,顾不得自己武艺不济,甩开来旺来喜儿,就想去跟林炳拼命。来喜儿也急了,当胸猛地推了他一把,挡住了他,低声认真地说:
  “疯啦?他使的是洋枪!白去送命怎么着?快跑!”
  本忠略一犹豫,扭头就向东角门跑。林炳一眼看见本忠跑了,大声喊着:“截住,别让他跑了!”说着就举枪追了上来。来喜儿怕林炳开枪,拔腿就追,正好隔在本忠和林炳中间。
  本忠最后一个进门来的时候,角门是开着的,并没有关上,这会儿影绰绰地怎么好像关上了门儿?一口气跑到门前一看,糟了!林国栋的大胖娘们儿什么时候悄悄儿地走来把门关上了,还两手扠腰气呼呼地站在门前把着关,不放人出去。要是背后没有人跟脚追赶,拽开这个大胖娘们开门出去,倒是费不了多少力气;这会儿后面有人追来,要是跟她一纠缠,那就很可能跑不了了。这真叫“城墙上跑马难掉头”,除了往前走,再也没有第二条路。照本忠想,冲到她面前,把她一把拽开,拔闩开门出去,大概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没想到本忠跑到门前,刚要伸手去拽她,那胖娘们儿反倒张开两手迎了上来,不顾死活地拦腰一把将本忠抱住,嘴里还嚎丧似地“逮住了!逮住了!”没命价叫。本忠一看事情急了,也真对得起她,扭身一甩,挣开了身子,回手一攮子就顺那胖娘们儿的前心捅了进去。那胖娘们儿鬼叫一声,像一头死猪似的“咕咚”就倒了。
  本忠急忙拔开门闩,跳出门去。往南一看,南边黑影中人影幢幢,大步赶来,慌忙中看不清是谁,扭头又往北跑。本忠前脚刚迈出门来,来喜儿后脚也追了出来,南北两头一看,见北边只有一个人影儿,心知是本忠,嘴里故意高声地喊:“站住!站住!”拔腿也往北边追了下去。这会儿打南边来的一伙儿人已经到了门边,领头的却是本厚。本厚一眼看见两条黑影儿一前一后往北面下去了,心里放不下,让乡亲们先进门去,自己打腰里抽出一把攮子来,跟脚也往北面追了下去。追出不到一箭之地,隐约中好像看见有个人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月光下看去像是本忠,就冒叫了一声。本忠听出是本厚的声音,就跑了过来。来喜儿也从另一棵树后面走了出来,没等本忠开口,先说:
  “财主婆挨了你一刀,八成儿是活不成了。我出来的时候,林炳正抱着他娘在嚎丧呢!你哥和二虎好像都只是伤着哪儿了,我看他们都坐了起来,本良还喊了一声,叫你快跑呢!”
  本厚不明就里,问本良他们怎么伤的,本忠约略说了个大概:本厚一听哥哥叫林炳刺死了,又不知本良、二虎伤势轻重,眼圈儿一红,止不住流下了泪来,对本忠说:
  “我把村里出头管事的乡约、地保都叫起来了。我一咋唬,接连又响了这几枪,林村乡亲们跟着起来看热闹的也不会少。看样子,这件案子是非经官不能了结的了。咱家里我还没回去过,你快回去报信儿去吧!我去看看大哥他们的伤。”
  说完,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犹豫了一下,又走回来对本忠说:
  “不行,你把他娘捅死了,一会儿林炳还不带人到家里逮你去?就是官司打到县里,人是你杀的,怎么也脱不了干系。我看你就不用回家了,快到二虎家报个信儿,叫他哥哥赶紧来,你自己再找个地方藏几天再说,这里的事情,由我爹出头料理,你尽管放心。不是我怕事儿,我是想到咱们的人现躺在林家,林国栋两口子又伤一个死一个,他家眼下当团总,官面儿上人头熟,打起官司来,难保不会倒打一耙,诬赖咱们砸明火。咱们有理无钱,官司是赢的局面少,输的局面多。放你一条活路,第一是免得你公堂上受罪,第二是万一官司输了,留着你活口在,总有给大伙儿报仇的一天。你肩头的担子重的很,可千万别糟蹋了自己的身子。没工夫跟你细说了,你快走吧!”说着,两人都流下泪来。本厚一跺脚,掉头又奔林家后院儿跑去。
  本厚走了,本忠拉往来喜儿的手,依依不舍地说:
  “设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风头上,我只好先躲几天再说。我哥他们现在林家躺着,县太爷不来验过尸,别想放出来,还得你私下里多照应着点儿。”
  来喜儿眼泪汪汪地说:
  “这个你放心,只要有找在,总饿不着他们。这件事儿闹得不小,明后天就人人都知道了,你还能藏到哪里去?依我说,这左近几个村子是万万藏不得了,不如改名换姓,远走高飞,出兰溪进山烧炭也好,下处州给人帮工也好,先藏住身子了,再慢慢儿打听这边儿的消息。如果有机会遇到名师,拳脚功夫上一定要再练出几手来,这可是你回来报仇的本钱哪!”
  本忠问:“来喜儿,你看见过我爹吗?”
  来喜儿说:“今天晚上我睡得早,你哥来过以后,我就睡了。后来你爹又来一趟,我就不知道了。听我哥露了一句口风,好像是你爹认出牛来,跟笑面虎吵起来了。林炳想杀人灭口,就下了毒手,这事儿我哥全清楚,人也是他跟林炳两个埋的,埋在哪儿,恐怕连林焕都不知道。我哥知道咱们俩好,怕我把话传给你害了他,不肯给我细说。这事儿你先心里有个底儿就得了,慢慢儿等我打听清楚了,我会说给你哥的。你就放心走吧!”
  这一对儿对天起过誓的生死兄弟,虽然身居两家,心儿却永远相连在一起,没有隐私,没有隔阂。两个还是半大的孩子,在这风风雨雨当中,都变得老成起来,不能不挑起跟大人一样重的担子来了。
  本忠接受了来喜儿的忠告,心里藏着仇恨,眼里噙着热泪,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土地和知心的兄弟,消失在昏暗的树影之中,走向那生疏的、广漠的、不知何处是归宿的另一个世界里去了。
  第十八回
  反飞倒吊,黑心人伤号面前充英豪
  明公暗私,地头蛇瞒天过海装正直
  本厚一脚迈进东角门儿,就看见林国栋的大胖娘们儿脸儿朝天仰八叉地歪在门后的石头台阶儿上。白底寿字团花的衬绒短衫上,当胸一片殷红的血迹,伤口里似乎还在汩汩地往外流着血水。地上的一滩黑血颜色发暗,好像已经凝上了。这会儿半弯月亮已经过了中天,渐渐西移,淡淡的月光幽静地洒落在尸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