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作者:郁秀    更新:2021-12-04 03:52
  各人做的那道工序叫人一点也联想不起来与电话机有什么关系。
  欣然早就听说过"流水线生产"这一名词,到底怎么生产法她一无所知。坐在工作台上一实践,欣然立即领教到西方人的高明与阴险。
  首先,杜绝了偷懒。粗心。这种生产法,速度只许快,不能慢。一个人慢了,整条流水线的进程都受到影响,谁笨手笨脚,谁干活不卖力气,一目了然。而且还马虎不得,一道工序出错,整条流水线返工。错在谁身上,是无法抵赖的,其次,它让你永远也学不到真正的东西,即使你干上十年八年,一旦离开那个岗位。你还是一无所长。想"偷艺"和"另起炉灶"是根本不可能的。
  欣然属于心灵手巧那一类人。这种简单的活根本不在话下。她动作很快,得空望望四周,厂房很大很整洁,每条流水线都有个人来回走动。
  "新来的吧?"后面的打工妹问。
  "嗯。"
  "我看你还小.学生吧?"
  "是。"
  "寒假来打工?"
  "玩玩。"欣然故意这样说,又问,"那些走来走去的是干嘛的?"
  "拉长。"
  "哦。"欣然对这不陌生,"拉长"就是流水线长,英语Line的音译。
  "我的腿都麻了,腰也酸了,眼也花了,真想站起来走走。这种活虽不重,可一坐就是四小时,很累人的。"
  "那你就借故上厕所。"后面人立刻给了条经验。
  这时科文李艺来了,她对每位拉长都交待了几句,后来就留在欣然这条没有拉长的流水线上。她时不时地指点一下工人,有人上厕所,就顶一会儿班,当然更少不了骂人:"你上厕所怎么去了这么久。都超过规定时间了,又是讲闲话去了吧!"你要再这样,炒你鳅鱼!由于她的坐镇,谁也不敢说话了,都埋头干活。欣然惊叹她的威力。
  "大家注意了,等下日本老板要来察看,大家都注意一下。"李艺说。
  不多时,日本老板,那个早上站在门口鞠躬的瘦干老头。在一帮人的前呼后拥下来到车间。此时的他老板架子十足,脸是冷冷的,死板板的,他绕车间走一圈,检查拉上的东西是否放整齐,工位上工具有没有摆好,当然也少不了观察工人生产情况。
  当老板走了之后,所有的女工都松了口气,几个拉长不约而同地看着李艺。李艺既不批评也不表扬,只是说:"还有半小时就吃饭了。新鲜,怎么不说"下班"而说"吃饭"呢?"
  随着一阵铃声,所有的工序都停下来,所有人都站起来。欣然挥了挥手臂,想放松一下。后面的打工妹叫欣然吃饭。哦,原来一出车间,就进食堂,怪不得只有"吃饭"而没有"下班"的概念呢。欣然随她们去了食堂。欣然很快记住工作台前后的工友,前面的叫阿春,后面的叫燕妹。阿春见欣然是个新人,帮她打了饭,带她找地方坐下。
  "怎么都坐在这边?"欣然发现人越来越多,她们的位置越来越挤,而那边却有许多桌子空着,"为什么不到那边坐?"
  "别这么大声,那边都是拉长,再那边是PE,不能乱坐的。"
  "谁规定的?"
  "没人规定,不过大家都这样做了。"阿春显然对这种"坐"法没有意见,她只是告诫欣然小声点。
  "我们拉怎么没拉长?"
  "以前的那个拉长走了。不过马上会有新拉长了。阿春说完很神秘地一笑,这笑容马上让聪明的欣然明白了怎么回事。阿春又说,"当了拉长就可以坐到那边去了。"
  阿春又热情地介绍工厂里的一些职务:"QA是质量检查员,QC是质量控制员,PE是技术员,科文是……"
  "那些拉长是管我们的,那个女的是管拉长的,那个女的是那个男的的助理,那个是……"
  欣然随着阿春的指头,视点不断更换,指到李艺时,欣然禁不住插了嘴:"那个女的叫李艺,是科文,对吗?昨天就是她接待我的。"
  "窜到死!"燕妹说了句。
  欣然一惊,这可是一句不轻的骂人的话,它形容一个人爱出风头。爱标高,自以为是。欣然不知燕妹这话是对李艺,还是对她,心里几分不快。当她想用目光与燕妹交流时,燕妹却一再回避。
  阿春解释了一句:"她原本和我们一起出来打工的。"
  欣然明白了燕妹的话是针对李艺的,又知道了李艺、阿春、燕妹是一个村上的。如今李艺出头了。
  "其实老板都是看人下菜的。"燕妹瞥着李艺说。
  欣然想,她们跟李艺的矛盾够大的了,李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阿春、燕妹她们又是怎样的人?
  打工妹们边吃边叽喳。上班时间是不允许说话的,她们要在中午一个钟头里把话说够,天南地北,什么都说,哪儿东西便宜,哪家发廊好,男朋友……
  欣然没说话。她没有吃饭时说话的习惯,否则妈妈立刻举出上十条吃饭讲话不利健康的医学术语,谁叫妈妈是医生呢。何况欣然也说不上什么。
  吃完饭。阿春叫欣然去宿舍。欣然却更想四周走走,于是拿着英语书在厂区溜嗒,同时背点单词。走到门口,看见宣传栏空空如也,就随手拿笔在上面涂画起来。
  被提升为拉长
  "喂,干什么?你不知道这是不能乱涂的吗?"一个穿西装的男子边说边向她走近。
  欣然这时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学校,是工厂。真是当宣传部长当惯了,什么地方都容不得空白。欣然有点抱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现在就擦了。"
  "我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的字,像书法家的。"
  这不是奉承,欣然的字是人见人爱,凡是见过她字的,都免不了赞几句。
  "学生吧?高一?"那人看见欣然手上的英语书,"寒假出来赚点钱?这活干得惯吗……"
  欣然打断他的话:"纠正您一个错误:我不是来赚钱的。我是来锻炼自己的。"
  那人给逗乐了:"学生腔,学生都这样,我当学生时也是这样,一本正经得不得了,现在呢?哼。"说完自嘲地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又问。
  欣然没答,那人就先自我介绍了一番:"我叫郝君,车间总管。接着递上一张名片。"
  名片上头衔一连串,欣然粗粗一算,不下7个,心里暗自好笑。凡是名片上写了3个以上头衔的。欣然就有点别扭了。何况是一大串,这使欣然觉得滑稽和做作。
  "您的官衔够多的。"
  "哪里,好多没写上呢。"
  欣然"扑哧"笑了:"我叫谢欣然,什么头衔也没有,就是学生。"
  郝君看了看黑板,说:"你帮着出一期'迎春报'吧。这宣传栏空了个把月了,平日也没什么好通知的。你能出好吗?"
  "没问题。"
  "这有得加工资。"
  "郝先生,我得再纠正您一遍……"
  郝君接了茬:"你出墙报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锻炼。"
  谢欣然出的"迎春报"在工厂引起不大不小的轰动。一下班,便有成群的打工妹围着看。工厂的生活是单调乏味的。所以一点点新奇的事物便能引起潞澜。工人们饶有兴致地猜着字谜,读着小诗,评着刊头。谢欣然很得意。人们纷纷询问是谁出的,阿春颇自豪他说:"是我们的一个姐妹。欣然听了,很感意外,她何时将自己列入姐妹的行列?不过欣然挺高兴,有人伙同她了。
  中午吃过饭,欣然随阿春、燕妹去了她们宿舍。宿舍有点暗,阿春开了灯,欣然环视屋里,20多平方米,上下架床8张,住了16个女工,很挤。每张床上几乎都有一个考究的皮箱和一摞干净的衣服。
  "挺挤的。"阿春拉着她,"不习惯吧?"
  "不,不。"欣然慌忙否认。她不愿意在她们面前露出丝毫的优越感。
  "有个床位就不错了,现在打工就是床位最难解决。"
  "你们做了多长时间了?"
  "不一样。这里就算阿春姐来得早,她都来6年了。"
  "6年了?想家吧?"
  "有时回去看看,家里很穷,总是希望我们多赚点钱,贴补家用。我有三个弟妹,一个姐姐,小弟弟还在念小学。我们出来都是为了赚钱的。"
  "这个工厂待遇还好吧?"
  "日本人的厂。钱哪有多的?只不过这里有床位,而且我做了这么久了,做生不如做熟。"阿春边说边打毛衣。
  欣然漫不经心地翻着阿春的相册,照片上的打工妹与平日不同:她们把最漂亮的衣服穿上,打扮得体体面面,或站在高楼大厦前,或以小汽车、花坛为背景,笑得很灿烂。这些给打工妹们带来一种满足,也会给家人带上一种安慰。
  突然她在阿春的相册里发现一张男人的照片,好像见过,对,是见过,就是那个郝君,七八个头衔的郝君!他的照片怎么会在阿春的相簿里?欣然疑惑地看了看阿春,阿春仍在飞针走线——她织的是一件男式毛衣。谢欣然打了个"?"不露声色地把相册合上。
  几天来,她与大家相处得非常融洽。她亲身体会到一个打工妹的喜和忧。谢欣然干得很出色,经她手的产品没有不合格的。她不像有些城市孩子,她能吃苦,而且不偷懒,这使得不少人对她另眼相看。李艺曾半认真半玩笑地对她说:"幸亏你只是假期工,不然我的位置早被你顶去了。"
  被人夸奖总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