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少方之死
作者:辽沈达龄    更新:2021-12-04 03:46
  第一章史少方之死
  大海,无边无际的大海,滔滔的大海。无风三尺浪,有风则大浪排空,涛声聋耳。
  礁岸,陡峭峻拔,望夫崖高屋见瓴,月色苍茫中象一个巨人的剪影,俯视着海面。
  岸下,一排浪紧接着一排浪,追逐般地奔涌而来,浪头奔腾叫嚣直撞到礁石上,发出轰轰响声,浪舌浪尖已将陡峭的石崖舔噬得弯下了腰。
  伫立崖上,放眼大海。场景之壮阔令人叹而观止。在领略大海壮观的同时,不禁想起宋朝大诗人苏东坡的名句:“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沈海市,辽东太平洋贸易公司总经理史少方,是一名四十开外年纪中年人,有一张英俊的面孔,两道剑眉下,一双明亮会说话的眼睛。素有英俊美男子称号。
  今天傍晚他呆立在望夫岩上,不知为什么,脸色过于显得苍白,面容带有疲倦;两道剑眉眉尖紧蹙,一双明亮会说话的眼睛显得迷茫,呆滞,眉宇间透出一股股愁云惨雾。
  他面对喧嚣的大海,心中的烦乱似乎难以压抑,他机械地迟缓地向断崖边移动,他站住了,海风不断的撕扯着他那黑色的风衣下摆。蓬起他的长发,他全然不觉,俨然似一块千年化石,突兀的立在那崖头上。
  他痴呆呆地远眺,面对洪波涌起的海面,呆滞的面孔似乎有所思、有所悔,茫然的表情似乎又无所解。
  他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发出轻微的声吟。“大海呀,大海!你能洗净我身上的耻辱么”。
  他在有感而发,喃喃自语,看去似乎有什么重重的心事要和大海倾诉。
  浪涛似乎被其感召而来,接二连三地跃上岸边。
  “大海呀,大海!多象是一个巨大的水晶棺呀!”
  似乎有什么力量窒息着他,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又像有什么力量哽住他的咽喉,使他哽咽得不能一吐为快,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两眼已糊满了泪水。
  海风变得越来越凶猛,怒涛在狂风驱逐下不断地,猛烈地,义无反顾地,撞击在礁石岸边,碎成一团团粉雾被海风掠起弥散到岸上,倾刻罩住了史少方的身影。
  就在海水拍岸,轰轰做响之间隙,似乎从崖上传出一声“啊——”的喊叫声,声音惊怯,带有凄厉……听之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待水雾被海风掠走后,史少方的身影似乎也被掠走,只有那月色苍茫下的背景,那铁灰色天幕上的一弯冷月,还有那突兀漆黑的崖头仍然如旧。
  清晨,望夫崖海面还是浓雾笼罩,随着一轮红日冉冉升腾,雾也变稀变薄,岸边几个散落的人影,也逐渐变得清晰可见。
  他们都是附近的渔民,赤着脚,裤腿高挽过膝,小布褂敞胸露怀,皮肤黑里透红,红里透黑,腿部粘有海藻或泥巴,其中有几个年轻小伙留着寸头,其余均是光头只不过有的长一点。他们肩扛着渔具手拎着鱼篓,围着一具尸体绕来绕去,左看右看好奇的观瞧,有两个渔民在一旁私下议论什么?周围站着几个瞪大眼睛倾耳细听的围观者,每个渔民的脸上都露出惊怯和好奇,头脑里都产生许多疑问。
  当地公安派出所的两名警官坐在附近两块光滑的石头上对抽着烟,不时向人群这边喊一嗓子:
  “别动!离远点!”一个警官喊了一声。
  “听见没有,说你呢!”另一警官接着喊。
  看样子他们是在保护现场。
  一辆兰白相间。喷有公安字样的警用面包车,从礁岸嶙峋的坡下,转而驶将上来,直向人群这边开来,咫尺远近,戛然而停,从摇下的车窗里探出一个警官的头来。
  他是沈海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支队长,名叫向无畏。他去北京学习半年刚回来便接到报案,局长让他先回家休息,他谢绝了,他是个工作狂,接到报案他就赶来了。
  只见他警官帽下两鬓青须须,浓眉下两道目光如电炯炯有神,看上去也有四十开外年纪,给人一种体魄健壮,威风凛然的感觉,尤其两道目光闪烁出机智刚毅之亮光,令人既钦敬又有点望而生畏。
  他迫不及待的看一眼车下面的那具被塑料蒙盖只露出双足的尸体,两条浓眉不禁耸了耸,待车上的警官鱼贯的从车上下来后,他才把头收回去跟着也下了车。
  几名干警在尸体旁一字排开,他们掀去了尸体上的塑料布,一具被海水泡得发肿的尸体展现在眼前,围观的人一拥而上,有的瞪大了眼睛,有的看一眼马上扭过头去捂住嘴巴。
  向无畏在当地那两名干警陪同下,来到尸体旁,一名带着像机的警官在向无畏的指点下从不同角度连连照了几张像后,向无畏与戴眼镜的法医才蹲下来,他们从皮箱里找出白手套戴上,开始细细的检验尸体。他们从死者的口袋里翻出了死者的工作证、身份证、通讯录、人民币、票据等,向无畏看过身份证后不禁一愣,心里一阵紧缩,他又急忙看了看其它证件,他呆了,“这不是养父史大方之子史少方吗?这不是少年朝夕相处的兄长史少方吗?他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出来。他再也检验不下去了,扔下白色手套走出人群一个人上了望夫崖。法医和他的一名助手将所有的证件—一做了登记,装进一个特制的塑料口袋里,随即又从头到脚对死者做了周身检验,发现几处外伤,又都分别照了像,并做好了详细记录。尸体检验完,向无畏也由望夫崖上回来了。
  “有什么情况?”向无畏问。
  “初步检验结果,死者生前喝了大量的酒,另外发现几处外伤是死后形成的。”法医回答。
  向无畏听了点了点头,他环顾四周向两名保护现场的干警招了招手,两名干警跑步上前。
  “谁报的案?他在这里么?”向无畏问。
  一名干警回头瞧了瞧那边的围观人群便说:
  “在,我们把他找来?”那名干警试探着问。
  向无畏一摆手:“还是领我去吧!”
  向无畏在保护现场的两名干警指引下,来到一名光头秃脑,满脸黑胡茬子的一个壮汉面前,这位壮汉还在有声有色向围着他的人讲述什么,见向无畏来到他面前,他闭上了嘴。
  “就是他报的案!”看现场的民警朝向无畏介绍。
  向无畏朝面前的壮汉点了点头伸过手去,两人握了握手。
  “这肯定不是第一现场,你是在哪发现这具尸体的?”
  那壮汉说道:“在望夫崖下的礁石夹缝里,看样子像是被海水冲上来的!”
  “嗅?你还挺能分析的呢!”
  那条壮汉不好意思挠了挠秃瓜顶:“凭经验呗”
  “是你把尸首背上来的?”
  “对,是我,人死了就够可怜的了,再没了尸首不更悲惨了么。这尸首要叫海水冲走了公安局上哪破案去呀!人活着得行善积德呀”
  “你就不怕怀疑到你的头上?”有人**一句。
  “看你说的,脚正不怕鞋歪,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谁愿意怀疑就怀疑,我不能见死人不管不理吧!”
  “好”向无畏拍了一下壮汉的肩膀,“爽快,大丈夫敢做敢为!”接者向无畏扫视大家一眼说道:
  “根据我们对死者皮肤的检验从浸泡程度来看,初步认定死者是死于昨天傍晚,昨天傍晚有月亮,我想了解一下昨天傍晚这个地方有什么可疑的情况么?”
  “可疑的情况么……”那个壮汉又挠了挠光秃脑壳,他在努力的去想。
  “昨晚上他早搂着老婆睡觉了,这家伙睡的早,起来也早,全村谁都知道,要不怎么叫孙二早呢?”一个留着寸头的青年渔民挤上前打趣的说。
  众人发出一阵笑声。
  那个外号叫孙二早的不好意思,直门挠他那光秃脑盖子。
  “谈点正事行不行,人家公安局同志问的都是正事,咱们应该把知道的都告诉公安局!”
  孙二早还在想,向无畏提醒似的说道:
  “譬如,附近有没有陌生的人和奇怪的事,汽车拖拉机等等吧。”
  孙二早想着慢慢地晃起他那秃头。
  这时从他身后挤上一个戴破斗笠的渔民他说道:
  “傍晚时我从望夫崖海边回来,我是抄小路回来的图近便,走到村东头好像见到一辆白色轿车从村边公路驶过,方向与我相反是朝望夫崖去的。”
  “车是什么型号?车牌子是多么号?’一个警官赶忙问。
  “距离太远,另外天已擦黑谁能看得清!”
  “很好,这位老乡说的情况很重要,值得我们回去研究。”向无畏说到这顿了一下,他又扫视一下周围群众:“还有什么可疑的情况么?”
  在场的人都在努力的去想,但谁也没想出什么。”
  向无畏看看表,“我看这样吧,时间也不短了,找们还有许多事要做,也该回去了,如果谁想到什么可以随时随地与我们联系,不方便的话也可以找你们当地的派出所反映,这里我先谢谢老乡们!”
  “好说,好说!”渔民们点着头异口同声答应。
  向无畏挥手向众人道别:“再见,乡亲们,再见!”
  公安人员依次上了警车,向无畏坐在司机的位置,他萌生一个想法,他要测算出由市区到望夫崖海边正常行驶的汽车需要多长时间。
  当众干警都上了车之后,他很快的发动着了车,很熟练的调正了车头,警车沿公路疾驰而去,车后轧出两道轮迹,一直伸展开去,上岭下坡……
  远去的警车象风筝般地出现在天边。
  “向队长,您对这个命案好像有特殊的兴趣”?
  坐在向无畏旁边的,那个端着像机的警官在发问。
  “噢,怎么见得?”
  向无畏习惯地扫了一眼面前锃亮的仪表,嘴却在探问道。
  “您是支队领导,又刚从北京培训回来,手头上的大案要案多得很,像这样的案子何劳您亲自出马,派一个人不就可以了吗!”
  向无畏目视前方随着车自然晃动。
  “您可不能小看这个案子,此案也许沸沸扬扬能成为沈海市第一大要案。”向无畏神情凝重。
  “第一大要案?”端着相机的警官有点不理解。他目视前方,双眼一眨不眨的对着不断扑向车窗的树木房舍,以及路旁的猪马牛羊,瞬间这些又纷纷倒在车后,他在思索。
  向无畏接着不无沉重的说:“死者我认识,他是我养父的儿子,也是我要好的兄长朋友,他是本市太平洋贸易公司总经理史少方。前两年公司经营的不错,去年还是市里纳税大户得到市长表彰,今年公司不太景气,原因很多也很复杂。面对这个命案无论从公从私都要有个交待,你想能没有压力么?”
  向无畏的话不多,但引起了车上所有警官的注意,也引发了大家的思考。
  车里是一种短时间的沉寂,以致使得隐隐做响的汽车引擎声音清晰起来,宛如电器通电后,电阻丝发出的那种“嗡嗡”声响。
  前面是一条土垄,那是下面埋有石油管道形成的,车开到前面减了速,但过土垄时还是来回一阵颠簸,把车内的警官们都颠离了座位,待车平稳下来又都重新坐定。这时有一个眼尖的警官发现路边上有一个暂新的信封,看样子象是谁遗落的。细心地向无畏停住车,下车拾起信,信封是太平洋贸易公司专用信封,向无畏好奇的打开信封见里面有一张信纸,向无畏一看内容不禁又皱紧了两道浓眉。他拿着信环顾一下周围地理环境,然后回到车上,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他,想从他脸上知道些什么,他把信交给坐在旁座的那位端着像机的警官。
  “你们都看看吧,很有意思!”挺浪漫,还挺又诗意呢!
  向无畏挂上档,继续向前开,那封信在警官中传来传去。
  那是一页日记,日记中写道:
  “蓝蓝的天,蓝蓝的海,哪是我的归宿啊?还是蓝蓝的海吧,他有那么多的海水可以洗净我的耻辱、罪孽……他多像水晶棺,大大的水晶棺,死后还有鱼虾做伴。
  史少方绝笔
  “向队长,是不是要鉴定一下笔迹,有可能是加害人耍的花招!”一名较年轻的警员煞有介事说一句。
  “用不着鉴定,我的眼睛就是鉴定仪,这确是死者史少方的笔迹。”向无畏说的斩钉截铁。
  “如果真是他的亲笔日记,我认为史少方可能是因为某种原因使他绝望而自杀,只要查一查他的政治方面、经济生活方面的情况就清楚了!”
  端着相机的警官摇摇头:“我有不同的看法我认为死者是他杀,没有发现这篇日记前我还不敢妄自判断,发现这篇日记后,我觉得这是加害者画蛇添足弄巧成拙。咱们可以设想一下日记是给自己看的,是一个死者的自白,属于隐私,他绝不能大意到遗落在路旁这种程度!”
  “可是一般寻短见的人,生前心里都恍惚,这个地方道路不平,有可能车的颠波将日记颠落到车外这也不足为怪!”年轻的警员也不服气他据理力争。
  端相机的警官此时回顾头去与那个年轻的警员争辩:“即使像你的说的,但是别忘了这边的道旁是在回返的一侧,不能说死者投了海又回头把日记遗失在这路旁吧!”
  “……一张纸片子刮来刮去,……别忘了昨天傍晚这里的风很大!”
  “可是那刮的是西北风!”
  两个人争论得很剧烈,各不相让。
  好长时间没有说话的向无畏此时清了清嗓子又发话了:
  “是自杀还是他杀,你们两个各执一词也各有道理,不过现在谈这个问题为时过早,现在关键是弄清死者的生活背景、人际关系,看看他周围的人,特别是交往密切的人谁有作案动机,谁有作案时间,谁近来表现反常,尤其是那辆可疑的白色轿车,更要好好查一查”。
  向无畏说完后,众警员又不约而同的陷人了对案件的思考。有的点燃了烟,锁紧眉在沉思,有的把脸偏向窗外,眼睛直勾勾地若有所思。
  警车孤零零地行驶一段路程后,便到了城边的城乡结合部,这时向无畏看看了表,晃晃头,把手重重拍在方向盘上。不知什么原因,浑身上下有一种无名的燥热,额头觉得有些发潮,他停下车,脱下外面警服。
  “正是下班时间,这个时间轿车都开了出来要想查找白色轿车又增加了难度。”
  他象是自然自语,又象在和车里人说话。
  “是啊,全市上万辆轿车怎么个查法?又没型号又没牌号,如果是外地过路的呢?”端着相机的警官皱紧了眉头露出作难的样子。
  “查起来那真象是大海捞针啊!”那个年轻警员不免忧心忡忡。
  向无畏听见他们泄气的话立刻瞪起了眼睛。
  “大海捞针也得捞,做为公安人员有一点一丝线索也不能放过,这是我们神圣的职责,不能有任何畏难情绪!”
  如其说向无畏动气在严厉要求属下,不如说他感到案子有些棘手,因而烦燥要发泄。
  向无畏说完,车里的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言语了,向无畏又说话了口气有些缓合。
  “方才我的态度可能有问题,咱们在一起共事多年,你们还不了解我?好了,这件事只好请交警同志帮助查一查。”说着他朝那个年轻的警员喊一句,
  “小李子,这个路口属于哪个区哪个中队哪个小队管辖?
  小李子为慎重起见,探出身去瞧了瞧路口建筑标识,然后缩回身说道:
  “属于东兴区东兴中队通海路口!”
  “好,那就抓紧时间与他们联系一下,看看昨天下班时间有多少白色轿车驶向通海路。记下他们的车型牌号!小李子,这件事就由你负责!”
  向无畏交待完又把车发动起来。
  “我们现在去哪?”端着相机的警官问。
  “当然先要通知死者家属喽!”
  端相机的警官瞪大惊诧的眼睛:
  “是不是咱们的老首长离休老干部史大方,史老狠!”
  “你这个同志怎么讲话?”向无畏批评了他一句。
  “不少人背地里这么说他!”那个端相机的警官伸了伸舌头缩了缩肩。
  向无畏没再批评他,向无畏在想报丧的事,这差事实在让他有点为难打怵,原因除了对老首长有些敬畏外,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史大方对他有养育之恩,据史大方讲父亲向叔皇死时,他还是一个襁褓婴儿,当母亲听说父亲死后,在家乡就疯了,她不相信丈夫会自杀,多次带着向无畏找到史大方,向史大方要人。史大方只得好言相劝,不久她染上重病,是史大方将她送入医院治疗,但病情严重治疗已无效;不久就死在医院,扔下可怜的向无畏。是史大方收养了他,供他上学读书。高中毕业又送他参军,转业后又将他召进公安局中工作。
  如今却要用噩耗去伤他老人家的心,他实在难于开口。他不知道老人听说后会怎么样,如果有个万一,他岂不成了罪人?但瞒是不行的,瞒到何时为止呢?晚痛不如早痛,只好硬着头皮去报丧。于是,他将车朝史大方家的方向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