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3:32
  他亲手杀了严苍茫,后悔迄今;只见“忘忧林”正在一片火海之中,喊杀冲天,哀号连连,比起穷兵黯武,对人们死活不加一瞥的官兵、土匪、恶霸,与兵连祸结的辽狗、金兵、乱党,其战祸荼害,又有何分别?
  在火海焚烧中,雪峰神尼不禁低眉合什:“阿弥陀佛……”天象只见她玄衣如雪,如身处闲寂之中,却听宋雪宜向“恨天教”下达道:“我们追击凶徒,到恒山去!”
  第八章血踪万里
  方歌吟在血河车奔驰之中,力敌大风道人。他武功非昔可比,但旧伤末愈,又曾失血过多,而今新创又添,大风道人的武功,本就未必在方歌吟之下,两人虽都受伤,唯方歌吟伤势甚重,如此大风道人大占上风。
  晓是如此,大风道人想一举搏杀方歌吟,也甚不易。三人一驾车,二战门,血车边驰边打,只见水花扑扑激溅,原来已到了龙门急流的水岸边缘。
  陈木诛驾驶血河车,纵横骋驰,愉快至极,长啸吟道:“绝云气,负青天……
  附骼雀跃而游……俯然而往,俨然而来而已矣……”诵得正酣畅时,忽然血马长嘶,不受拘牵,直往龙门急流里冲去。
  陈木诛正诵至:“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猛见此际危急,大是一惊,忙端惊钝以勒止马势。
  急驰的车子骤然勒止,谈何容易,只见八匹血马,嘶鸣不已,犹如疯狂,直往急流中的大漩涡冲去。
  陈木诛怪叫道:“不好……”大风道长这时又劈中方歌吟一掌,向陈木诛叱道:
  “弃车!”
  血影掠起,大风道人借车沿一点,飞掠上岸,陈木诛见状不妙,也紧跃而去。
  方欣吟又吃了一掌,只觉体内如同轰轰雷震,辛苦难当,真气一岔,无力跃起,就在这晃眼之间,血河车如何之快,怎让他多加思索,目稍瞬间,已驰入急急流漩涡之中!
  只听大风道人和陈木诛呼喝连凿:“糊了睡”“追不上了!”“由它去吧!”
  “人马都活不了啦!”方歌吟只听“砰蓬”一声,又“哗啦啦”一阵连响,待探出头来,只见马车已卷入急流中一道又一道漩涡里去,这江中的急流,因礁石关系,旋转甚烈,方歌吟只听八马长嘶,河水已灌入口中,他强提真气,切敌不过自然的大威力,迅速地将他卷入漩涡之中,只觉天旋地转,洪流激湍,方歌吟只见血车“喀啦啦”碎裂的声音,人也失去了知觉。
  □□□方歌吟在过去百日中,两次失去了知觉,两次回复了知觉时,反而解了原先的厄困。
  可是这次的危难,是在大自然的威力下,并非人为可以遏抑。他还能再醒来,再恢复知觉吗?
  □□□□□□能。
  他再醒来的时候,先想到桑小娥。那笑言晏晏,那瓜子口脸,那浅浅酒涡……
  今生能否相见?来生能否再见?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阵刺痛,念兹在兹无时或忘。
  待他意识到这些时,才醒觉自己没死。
  既然没死,人在何处?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方歌吟没有醉酒,也没晓风也没月,只有人,一个人,白衣如雪,端坐在石岩上,巨岩旁还有两张清秀的字画,方歌吟不敢惊扰,也没细看。
  方歌吟翻身坐起,只见道长衣大袍人,目光有一种淡淡的爱恨,眉字间更有一股深深的傲悍之气。
  方歌吟翻身爬起,只觉浑身骨椎欲裂,椎心之痛,但身体每一块筋肉的深处传来,方歌吟失声呻吟了一声,叫:“前辈……”
  那人没有应。方歌吟听见河水汹涌之声,依然隐随巨响,音响甚巨,方歌吟顿感自己如一叶小舟,在恐慌岁月中被大风海雨冲刷镂刻。
  他又唤了一声:“敢问前辈……”那人依然不理。方歌吟猛见眼前有一堆东西:
  竟是肢离破碎的血河车,以及摔死或溺毙的血河宝马!
  方歌吟此惊非同小可,忙“呼”地飞跃起来,才发觉自己下半身已湿透,原来仍一直浸在河水里,而河水就在洞凹边缘,不断冲刷,起伏翻腾,汹涌澎湃,泡沫四卷,在洞顶洞眼,发出如雷巨响。
  方歌吟这才明白他身下的处境:原来龙门急湍的漩涡,是由这里产生的逆流,反卷上去,而自己与血河车踏入漩涡之中,急流将自己等转入漩涡之中心,反带往此中心的平静之地。血河车马因较巨硕,反被漩涡及撞击水流绞碎,而自己已失知觉,随波逐流,被流水送至此安全之地。
  这洞凹之处,所坐落显然是水底,上有急流,旁有漩涡,根本不可能出去,自己虽得免一死,但逗留天然的生地,却仍难免困死。
  方歌吟心下大急,想起那白袖人,可能也是失足堕入激流,而困于此处罢。他比自已先来,可能已觑出一些脱困的门路也未可知,当下又唤道:“前辈,前辈,……”
  那人自是不应。方歌吟心念一转,暗忖:若有办法出去,那人早就出去了,又何必留在这里,想必是因为不能突破水墙漩涡,故此心如槁灰,不理自己,也是合理的。所以没再呼叫,又去观察水势。
  这道水墙天然急湍,根本无法撩出,而河底自有激流,将事物卷至此处,方歌吟好生纳闷,自己在战役中,为血河马奔驰至河中,以至陷入漩涡,送来此地,但这种失足可能极小,那人又何故到了这里?
  方歌吟再仔细想想,越觉不对劲,血河宝马何等通灵,因何竟奔入江中,以至车毁马亡,一至于此?
  方歌吟百思不得其解,难以参决,只好钦神凝气,默运气功,将内创慢慢逼出体内,如此过了几个时辰,睁目跃起,内伤日大是复原,呼息也大为调畅。
  却见那人,依然端坐不动。
  方歌吟又叫了几声,只觉那人神态逼人,一个王者般傲气,令人不敢迫视,眉宇问的郁色,抑如同河底渐黯的天光一般,系越来越浓烈了。
  敢情定夜晚要临了罢?
  只见鳞鳞波光,映透过来,影影绰绰,很是好看,方歌吟暗忖:河上该有月光映照罢,桑帮主他们不知怎么了?……想到自己,一次在“七寒谷”战役里.一次在“忘忧林”战团中,皆中途因“血河车”而未能竟役,心中很是难过。想着想着,觉得怅楚寂寞,不禁偏首向那端坐的人斜眇过去。
  这一看,忍不住“啊”了一声。原来水波映在那人脸上,奇幻莫名,只见那人双目依然张着,气质傲郁,但表情丝毫没有变化,方歌吟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生起,他壮着胆子,掠了过去,那人仍然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
  方歌吟又细声叫了几次,那人不语不动。方歌吟慢慢用手往那人面前一扬,那人瞳孔睁大,霎也不霎一下,甚至连脸部肌肉也没一丝抽动变化。
  方歌吟这才明白那是一个死人。
  但那人死了多久?怎么死的?他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何以死了仍栩栩如生?
  这些都是方歌吟难以了解的疑问。
  方歌吟又将手置于那人唇上,欲一探那人鼻息,而他自己也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那人确已逝去多时。
  只见那人眼神,有无限寂寞意,眉宇间更有悲凉的傲意,令人有寂天寞地的感觉。方歌吟知道这洞凹中,除了自己,再没有活人,心头有一股凉意,又觉无限凄凉。
  抑见那人盘膝而坐,双手置于腹间,然左手尾指,却斜指右前方岩壁处。
  方歌吟随目晒去,只见岩壁上挂了两行字,写得逸意神妙,娟秀无比,只见字画上写着:“朱弦一拂遗音在,却是当时寂寞心”,字画下有一架朱红古筝,就没其他的事物了。
  方歌吟看着看着,却有悯然一阵,寂寞一阵。
  抑见那人,神情忧挹,却含淡淡的笑意。方歌吟忽见那人右手徒指斜翘,指向左方岩壁处,左方岩石上有几个字,写道:“欲得血河派绝招,先安葬余,后掘此处,即为我派第十三代掌门。龙门卫悲同字。”这几个字,在坚硬的岩石土凿下,字迹飘逸,竟是以手指划下的,留字的人,内力之纯,可见一斑。
  方歌吟着实吃了一惊:难道这白衣人,竟就是昔年名动武林的“血踪万里”卫悲同?即见他白衣俘儒,岂有一丝血腥凶暴的样子?
  他怔了半响,却知卫悲同晓叱风云,纵横一生,遗骸于此,收葬当然。洞凹周转余地不多,便在正面处,掘了五尺深、七尺长坑穴,唯此穴一掘,方歌吟吏不忍将足置于其上,可以活动的地方更少了。
  方歌吟掘好了坑穴,却见坑穴下有两条树很一般的长条子,怕对卫悲回遗体寝卧或有不适,使用金虹剑一切,“登登”二声,将之除去。方歌吟只觉那断落的声音好怪,也不以为意。
  安设好了坑穴,便要奉置卫悲同的遗体安葬。方歌吟走近去时,只见卫悲同双目湛然有神,容色红润,宛若活人一般,而且全身散发着一股隐隐的金红;方歌吟见过掌门师伯宋自雪的一根骼骨形貌,但仍能发出盖世神功,不禁犹疑了一下,仔细观察之下,确知卫悲同已死,才恭恭敬敬,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道:“卫老前辈,咱们有缘,在这洞中碰到,在下就替你收葬骸鼻,至于武功,你我素不相识,传我好没道理,我也不学了:但愿您老人家,在天之灵,能保佑小娥他们,在“忘忧林”转战顺利,平安快活便了……”
  说着说着,毕恭毕敬,双手轻挟卫悲同的遗骸,正要下葬,但手指甫触卫悲同肌肤,忽如电拯火花一般,便要收手,已来不及,双手竟如铁遭磁吸,拔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