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作者:郁秀    更新:2021-12-04 02:38
  潘凤霞看着这个富有而节俭如癖的客家佬,想他怎么会这样?再想他这么小气的人当初怎么会送她一副TIFFANY的钻石耳环?事后想来,真觉得应该早些重视这个怀疑。
  “我跟你讲一个人的故事吧。”潘凤霞拉着她唱戏的长腔道,“以前呀——,有一个财主,有钱的不得了噢,可是呀,他小气得不得了、不得了。为了让工人早点起床干活,他半夜起来学鸡叫。他不仅对工人小气,对自己也好吝啬、好吝啬,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有一天他病了,大夫说你这病有一方子可以治:就是拾一点狗屎,再加一点糖,连吃三天。可是三天后他病得奄奄一息了。大夫问你吃药了吗?他说吃了。大夫说怎么吃的?他说我就光放狗屎没放糖。大夫说你怎么不按方子吃呢?他说狗屎不用钱,糖要钱啊。你看看,他小气到什么地步,最后他就病死了。对了,还没告诉你这个财主的名字。这个财主的名字啊,叫——帕特李。”
  说完潘凤霞就笑得快窒息了。帕特愣愣地看着潘凤霞,想这有什么可笑的,竟然有人可以这样没有任何理由把自己逗乐。
  “嘿,笑一笑,你现在连笑都小气得给了。笑又不花钱。”她又笑,总是那么嘹亮地笑。
  帕特还是板着个脸,像是跟谁过不去似的。
  “所以你要吸取教训:用掉的钱才是你的。省省省的,最后自己咣当倒了,再多的钱也带不到棺材里去。”
  帕特推心置腹地说:“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就是做不到。小气已经成了我的属性了。”
  潘凤霞笑:“知道自己小气啊。对自己的认识还挺正确的。”
  刚说完,她就看见帕特将一些剩菜放回冰箱,潘凤霞说:“刚说完你,你又犯病了。那点菜还不够冰箱的电费呢。你到底会不会算帐?”说完就要往垃圾桶里扔。
  “留着。留着它,我心里踏实。”帕特一边说,一边上前将他们包好。他的两只手比他还节俭,永远不闲着。他就是靠着这双时刻就绪的手从一个餐馆跑堂做到大老板,不靠技术,不靠资金,连英语也不靠打出了一片天,靠的就是这双从不闲置的手。他的脑子说:我不应该再自己打扫院子,我有的是钱,应该请园丁。而他的手已经把院子整理出来了。长期的操作与劳动,使这两只手有自己的主张,并不受大脑支配。
  就在帕特李到家之前,孪生兄妹坐在一起看电视,那是一把很舒服的沙发,一般只有帕特李坐,他管它叫王爷椅。只有帕特李不在家的时候,两个孩子才有机会坐,总是丁丁抢着,海海几乎没有机会坐。海海想了想,就冲丁丁大叫一声:“你的电话,楼上接。”
  “谁的?”
  “不知道,反正是男的。有点像彼得的声音。”
  “真的吗?”
  丁丁立刻从王爷椅上弹起来,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真的以为彼得来电,一会儿后又跑下来说:“哥,真是彼得打给我的?我一上去接,他把电话挂了。”
  海海躺在王爷椅上,心里想,女人到底是嫩了点,嘴上却是说:“这样啊?那你下回得跑得快一点。知道吗?”
  丁丁立刻也反应回来了,大叫:“你骗我。这是我的位置,起来。”
  “你不是离开了吗?”
  “可它还是我的位置,我是被你骗开的。”
  “是你的位置?那你叫一下它,看它应不应?”
  “你这个大无赖!你这个大混蛋!”
  丁丁跺着脚大叫,还用手去拽海海。海海自从看见丁丁在学校打了人,发现她有暴力倾向,不太敢去惹她。起身道:“好好好,让给你。不是因为你有理,而是因为你是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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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谁偷吃了青菜汁?(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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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帕特一回来,兄妹俩就安静下来。他们还没有亲密、熟悉到可以当着继父的面争吵的份。双胞胎只是继续用眼角争吵,连这个帕特李也看不下来,老帕特苦恼地看着他们,又去瞅潘凤霞,眼睛在说,你怎么也不管管?
  潘凤霞淡淡地搭了一句:“他们在比力气。这样会长得比较快。”
  帕特心灰意冷地说:“这是什么话啊?”
  潘凤霞说:“他们俩从我肚子里起就开始打架了。”
  老帕特一脸苦相,他想他还能有幸福平静的晚年可言吗?
  潘凤霞说完就去后院摘青葱。帕特将约翰从房间推出来,体贴地问了他的病痛。帕特总是带着一点紧张的神情,想看出约翰的一点不舒服、不自在。他似乎不相信约翰幼稚的语言能把二十五岁的残疾身体表达清楚。
  “吃青菜汁了吗?”
  帕特打开冰箱,发现青菜汁少了小半瓶。“谁偷吃了约翰的青菜汁?”帕特突然扯着嗓子喊,两个眉头扭在了一起,两坨肉在颧骨上下颤抖,像是太平之夜忽然发生了一起重大盗窃案,触目惊心,让他这般苦着自己。
  “海海、丁丁,你们两个给你过来。你们两个谁偷吃了约翰的青菜汁?”
  “……”
  兄妹俩一时间没有任何回应,两人不知道如何回应——就像有人在一个温馨可人的晚餐上无端地响了一个臭屁那样大煞风景,人们一时间不知道拿什么态度对待。
  “啊?说话了,有种做就有种承认。”
  “我们……没偷吃。”丁丁说话了。
  “没偷吃,那怎么不见了三分之一?”
  “我们……只是尝了一点约翰的东西。”丁丁又说。
  “我们只是一人尝了一点。”海海也说。
  “你们没吃的吗?我没喂饱你们吗?要偷吃别人的饭?你是丐帮的帮主吗?”
  帕特虽然腰缠万贯,但是一骂人还是骂到吃饭及与其相关的问题,他以吃饭作为视角来表达他的喜怒哀乐。说到底还是苦出身惹的祸。
  “那不是偷吃。我们没有偷吃。”
  “还说没有?你们不是已经承认了吗?”
  “我们只是说我们尝了一点,不是偷吃。”
  董家兄妹无法理清的是:在这么一个豪华、应有尽有的大房子里,怎么还会出现“偷吃”这种最低等的,最可笑的事情,而且出现得这么理直气壮、耀武扬威。
  可在帕特看来是一回事。他瞅着强词夺理的兄妹:“有什么区别?”
  兄妹俩一时也说不出道道来,海海只是更加地死咬着那句话:“我们没有偷吃。”
  约翰瞪着大眼看着他们。他们的精彩表演让他一时忘记了疼痛。而丁丁这时已成了叛徒:“是我哥哥先尝的。”
  “是你先偷吃的?”
  “没有。”
  “明明就是偷吃。”
  “没有。我们只是好奇。”
  “有什么好奇的?你们还没尝过狗罐头呢?是不是也要尝一下?”
  “我们……已经尝过了。”
  “你们还真尝了?你们连哈利的食品也偷吃!”
  “不是偷吃。”海一脸的莫明其妙。他想,狗的饭,人吃了也叫“偷吃”,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黑白不明的事情吗?!
  “你们还真谗呀。你们到底是吃饱撑得,还是没吃饱?!”
  约翰的眼珠子随着他们左右地摆动。丁丁趁机溜走了,约翰的眼珠子又跟着她跑。
  “发生什么事情了?”潘凤霞连忙问,从后院摘了几根葱回来,她发现这里已经换了一重天。
  约翰的眼睛瞪得更大,转得更频繁,他想,更逗了,又加了一个人进来。这个晚上不乏味了。
  潘凤霞立刻掌握了情况,先去看儿子,用目光安慰他。海就是这样,受了委屈冤枉,只是自己忍着,不叫别人看出来。别人也许看不出来,母亲能看不出儿子极力控制下的冲天的委屈?这时潘凤霞刚嫁进这个院落,一时还不太敢替她孩子声援。她把表情尽量淡化掉:“天啊,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
  “这事还不大?他们把我儿子的药膳都偷吃了。”
  “小孩子好奇吃点就吃点吧,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把帕特拉到一边,说,“就算我孩子有什么错,你也应该先和我说,我再去教育他们,你这样直接骂他们,只会起反效果。”
  “我就知道。”帕特李的嗓子越来越高,虽然是与潘凤霞单独谈话,但是海海还是听了去,“你们住在我家里,吃我的,住我的,花我的。我说他们几句怎么了?你们从来不把我当回事。”
  “我就是因为把你当回事,才不希望你去扮演这种角色。像个小丑一样上窜下跳。”
  “什么?你再说一遍?”帕特青着脖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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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谁偷吃了青菜汁?(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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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什么。”
  “我管他们是因为我把他当儿子看。这街上流浪儿多了,我会去管他们吗。”
  “谢了。你可以把他当儿子对待,可别把他当儿子教训。”潘凤霞的脾气也上来了,“记住:你不是他们的爹。他们亲爹骂他们两句他们没事,可你说他们就有事。”
  “终于说实话了,他们当这里是福利院啊。”
  约翰的表情有一点子孩子式的幸灾乐祸:无论哪一方赢了,他都一样有瞧头。
  “至于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那一小口食品争得你死我活的,那是鸟的事情,不是人的事情,何况这是美国!我只听说人懒死的,还没听说这国家饿死人。不就是一碗青菜汁吗?值多少钱?”
  “潘凤霞,你不要偷换概念。不是一碗青菜汁的问题。”
  “就是一碗青菜汁的问题。”
  “可那是约翰的药膳。他的药膳就是他的命,他的命就是我的命。”帕特的食指抖着,他在告诫他们:再让他发现偷吃,就不是一个指头在这里指指点点,那就是一个巴掌扇下去了。
  就在夫妇俩吵的时候,海海在一边难受得要命,两只手又开始去搓裤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