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者:郁秀    更新:2021-12-04 02:38
  “怎么了?”丁丁的声音也回到中国那个小姑娘,无意中做错了事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你对那老头比亲爹还亲。我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丁丁扬扬手里的一百块钱,表示她认为她值。
  “他那张满脸折子的脸也配?”
  丁丁像受了辱一般涨红个脸站在那里,不说话。
  她把另外那一百块钱往海海手里一推,非常生气。意思是如果不是你这么木讷,我需要这么累吗我?没有我,你能有这一百块钱吗?
  “我不要。我才不像你们。”海海冷冷地说,想再说什么,想想终是没说。
  丁丁知道哥哥没说出口的话很可怕:你们就因为人家有钱,一个要嫁他为夫,一个要认他为父。有这样的妈妈和妹妹,他的脸都让她们丢尽了。
  丁丁不动声色地说:“那你拿什么带雯妮莎出去玩?”
  海受了提醒,收了钱。
  丁丁笑了,笑得有点用心不良:“你并不比我好到哪里去啊。”
  把海笑得有点底气不足,志气大挫。他有点虚地撇撇嘴,那意思是:我确实不比你好到哪里去。
  丁丁说:“那么就不要装得好像你比我好、比我有志气的样子。”
  有了继父的这一百块钱,丁丁揭竿而起的心志再起,她买了新衣服、新鞋子,还有一些化妆品。第二天有了新衣服的丁丁,根据杂志上模特的样子,依葫芦画瓢涂了紫色的眼影。她既不愿意放弃个性化的打扮,又企图同化于这个新集体,结果就成了这个样子。有点立志的意思,渴望自己的新形象在新学期重新开始。
  一到学校,就碰上五人党。有了钱的丁丁一直等着五人党再来叫她一起玩。她想再和她们一起出去,就不用像乡下女孩那样闪避着,而是大大方方地加入,她甚至愿意请她们喝饮料。
  五人党看见她,却没有叫她。丁丁不知道这个新交的集体已经把她除名了。五人党是太阳,她就是围着转的月亮。有点甘心衬托的神情,有点狐假虎威的心情,跟着出众的五人党,她也出众了。笑是大家一起笑,闹是大家一起闹。渐渐地有点形影不离了,她以为她们有了小姐妹的情谊。
  她主动与五人党打招呼:“放学我们去哪里玩?”
  “我们要去看电影。”
  “太好了。”她渴望地说,“我会准时到的。”
  五人党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你还不明白吗?我们,而不是我们和你一起去看电影。”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正是,你以为罢了。”
  “我不敢相信你们会说这些。”
  “你认为我们会和一个出卖自己朋友的人交朋友吗?”
  丁丁无言以对,她内心并不曾原谅自己的背叛行为。中间一小段与她们同出同进的日子,让她快乐了一阵,没去想。没去想是本能的自我保护。现在那种混沌的甜蜜,失去了。她觉自己是遭报应了。
  “鬼节还没有到呢。”五人党笑她的紫色眼影,在丢出这句得意的刻薄话后,头一昂走了,扔下丁丁在走廊里发愣,恼羞成怒地嘴唇直发抖。嘲笑是少女最厉害的武器,可以把别人笑得满身伤痕。
  这还没完,美术课后,五人党成员故意把画废的纸张揉成一团丢在丁丁的桌子上。丁丁用手把纸团扫到地上。女生捡起来再丢到她桌上,丁丁停了片刻,再次扫到地上。女生又捡拾起,往上面吐了口口水,又丢到丁丁桌面。
  丁丁忍而不发,坐下来,大声地喘着气,可是她的手没忍住,它在暗地里酝酿成一个叫“掴耳光”的动作。突然她站起来,突然她的手从她的腰部扫过头顶,再迅速坠落到女生正好仰起的放松、蔑视的脸上。
  女生往后踉跄几步,栽在椅子上,过了一会儿,她才去摸自己被打的那半张脸,头脑开始思想、核实这个过程:这个老实巴交的亚洲女学生怎么突然变态、突然凶狠起来?如同丁丁突然在她面前撕毁那张谦让、害羞的假面具。等女生反应过来这个巴掌的威力与意义,她看了丁丁一阵,似乎深感人性的叵测,叫了声:“耶稣基督!”同时收回与丁丁与峙的目光,而丁丁却越战越勇,目光紧追着她溃退下来的眼睛不放。女生最后是吓得哭着跑掉。
  ---------------
  第九章英台此身难自主(5)
  ---------------
  海海吓得要命:“丁丁,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我打了她,她活该。”
  “你会后悔的?”
  “后悔?后悔没早点给她一巴掌吗?”她一直被教导女孩子应该是“善良”、“无侵略性”,所以她只能在心里扇了那女同学五百下,现在算是表里如一了一次。
  “你不怕她告诉老师吗?”
  “不,她不敢。她已经被我打蒙了。那一巴掌打得叫——”丁丁还沉迷于那个漂亮的动作。那动作之狠、之漂亮、之出其不意。
  果然该女生不敢告诉老师,而且第二天见了面,眼睛都不敢直视丁丁。
  丁丁深有体会地对海海说:“现在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了。对待恶棍的方法就是要以牙还牙。遇到恶人和受到不公平对待,中国人最常见的不是抗争,而是退缩忍让。中国人这种以逃避代替抗争的怕事传统,在美国更为流行。美国人就是纸老虎,根本不能来真的。你越老实他们越欺负你。你一凶,他们就怕了。你告诉老师也没用。这是别人的国家,要解决事情,只能靠自己私下想方法。就是要以毒攻毒,以邪克邪。没有正义,赢了的邪毒就是正义。”
  海海听着这一套一套的理论,想,好家伙,这巴掌打出个哲学家来了。
  丁丁接着对哥哥说:“当别人骂你:喔,你有味道。你不能只是回一句:没有的事。你得说:我们东方人不臭,不像你们白的、黑的,一身汗毛,毛孔粗大,所以你们才臭奇 -書∧ 網。如果她就是东方人,你得说:你才臭,你们全家就是臭虫变的。当别人说你的眼影很奇怪,你不能只是说:不奇怪。你得说:这是最新的式样,你不知道吗?真土。只有呆瓜才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我的经验是——如果有人欺负你,你立刻解决这个问题,她再也不敢惹你。可是你忍着忍着,人家会认为你是呆瓜,你也会认为自己是呆瓜。等到问题很大的时候,你忍久了,也没有勇气去解决问题了。”
  兄妹两人在学校里都不太受注意,更谈不上受欢迎。像大多数的中国学生,兄妹俩在学校里非常安静。每学期有那么一两次靠得住的机会去维持人们对董姓兄妹的记忆,比如说数学竞赛什么的,别的机会就得靠自己创造了。这一巴掌就为丁丁制造了一个机会,从此摆脱了被欺负的人群;而此时海海也因为一件事情开始受注意,因为雯妮莎真的与他肩并肩地行动于校园内,他们一下子走进校园的窃窃私语与目光中。海知道这些目光有些狡狯,有些猎奇。那几个让人讨厌的亚洲女生看见海海和高年级女生雯妮莎在一起,都有一些困惑,彼此交换着眼神,困惑更是加深了。每每这时,不知道为什么,海海突然有一种自豪。那个年纪的男孩子认为找到一个高年级的女生,而且是一个麻辣的白种女孩特别长脸面。
  海海对雯妮莎的向往里,并不光是小男孩对成熟少女的迷恋,还有男人对女人的征服。雯妮莎不是一个人,而是尚显生疏的整个女性群体,而且是那种最具难度的女生,征服了她,也就征服了这个世界。她是他的一条通道,海海正式摆脱了性教育课所带来的耻名。
  只有丁丁怀疑这件事情,感觉到这事蹊跷:“那个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你现在到底在搞什么鬼啊。你在和雯妮莎交朋友吗?”
  “是这么回事。”海海故意抑止住自己的激动,故意带点没啥大不的态度。
  丁丁又叫:“你是不是在帮她做作业来讨好她?”
  “干吗呀。把自己的哥哥讲得这么没魅力。你这叫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这么说,你们真的在交往了,你不该是她会喜欢的那种类型,她也不应该是你会喜欢的那类型。”
  “她是什么型的?”
  “我说不清楚,我又没有那种生活。”
  丁丁又说了雯妮莎以前的事情,她说雯妮莎吸过大麻什么的,她也就是因为这个被以前的学校开除。突然意识到海海可能不知道,突然停住犹豫着,判断海海如何消化这些:“我以为你知道,很多人知道。她自己讲的。她并不介意谈这些。”
  海海被诘问,有个张口结舌的瞬间,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空白地瞪着,不愿意接受他对雯妮莎其实一无所知的事实,所以故意咋咋呼呼地殊死防御:
  “我当然知道了。她什么都告诉了我。”
  而他心里在说:天啊,原来她不是他想像的那样好。那种令他敬畏的感觉突然没有了。他感觉到失望,失望得让他心有点痛,好像一脚踩空,坠落冰窟窿里。
  他们原本约好碰面,结果又一次的落空,而这一次爽约的竟是海海。
  自从丁丁告诉他雯妮莎吸过大麻、被学校开除后,他突然间对自己一本正经谈的恋爱感觉荒唐,现在关于她的传闻听多了,他开始明白:他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根本不可能。因为不可能,他倒轻松了,不再胡思乱想。他那一身的劲也不再那么扛着。他没去与雯妮莎见面,几天下来也躲着她。
  ---------------
  第九章英台此身难自主(6)
  ---------------
  这一天下课时,他与几个男生聊天,雯妮莎出现了。他也一改往常的那种热切期盼,而是一副冷冷酷酷的样子。
  雯妮莎问:“你怎么没去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