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者:郁秀    更新:2021-12-04 02:37
  就像他们不理解这里怎么不到三点就放学?而且没什么作业?想在以前的中学每天七点半上学,五点半放学,晚上七点半再到学校晚自习,十点半才回宿舍睡觉,接近军式化管理,真是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每天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作业,三天一大考,每天一小考。老师、家长耳提面命的都是“前途”、“高考”、“人生”这些最触目惊心的字眼,学校大幅激励标语都是“我想飞,因为我有梦想,我能飞,因为我有信心”、“问鼎天下,舍我其谁”。县城的每个孩子都将高考作为改变命运的桥梁,称之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相比,这里的中学就跟娱乐场,一切都跟玩似的。这也太自由散漫了吧。不需要上课说“老师好”,下课说“老师再见”,上课发言不需要起立,放学不需要留下来打扫卫生,没有早自习,晚自习,没有早操和眼保健操。
  第一天下来,兄妹俩多了两个英语名字:史蒂文和珍娜。
  看来,他们要适应的并不仅仅是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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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滚回你们亚洲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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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学测验的结果是海海分到高年级的数学班,就是那个长狼眼女孩的那个班,显然海海程度太高,她的程度太低,差了三岁的他们分到了一起。他一进教室,就听见她的欢呼:“海,这么巧,我们在一个班啊。”他兴奋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然后他看见她张开双臂,迈着下流而优雅的侉步向他走来。
  每枝花朵都有绽放的刹那;每个少女都有美丽的瞬间,就是那一刹那的怒放。董海看见了那空前绝后的美丽,突然一阵的颤栗,感觉有一股电流从他身上通过。那种热血沸腾中带些伤痛、无奈、绝望,带些全力以赴又力所不能及的焦虑。它们一潮接着一潮地涌来。如许多这个年纪的小男生对成熟美丽的女子贯有的倾慕,那种最陈旧却又最新鲜的倾慕。海在心里把他们的身高对比了一下。她并不比自己高,只是她的成熟劲儿使她显得大只罢了。
  这时她已经走到他面前了,他幸福地有点颤栗,脸上像醉了般的红润高昂。结果是她经过他期待的脸,走到艾丽雅的面前。艾丽雅也尖声欢呼:“嗨,雯妮莎。”
  现在知道她的名字了。雯-妮-莎,分三个音节。每发一个音节都是一个吐纳。它是海海来美国最早学会的词汇之一。
  现在也知道她的阳光灿烂不是对他盛开的,她怎么会冲他张开双臂信步走来呢?自作多情了吧,心里有了些忧郁,他突然想:被这样一个成熟丰满女性手臂拥入怀中是一种什么感觉?他立刻被自己的突发奇想吓了一跳。天啊,自己都在想什么呀?董海制止住自己,静静地找了个角落坐下,开始专心听课。
  白净的海海非常内向,不喜欢出风头,却也会因为雯妮莎的在场,表现出有些失态的活跃。
  数学老师每讲一个公式就问一句:“大家有什么问题吗?”班上立刻有同学提问,海在心里嘲笑:这么简单的问题还好意思问,好意思当众问,好意思耽误集体的时间?海偶尔也会提问,次数不多,却很有质量。那都不是在提问,是自我表示,目的是把全班同学听迷惘,把老师听激动,直说“Thatisgreat”。
  美国老师的表扬总是很夸张,动不动就说“Thatisgreat”,海想,这要翻译成中文是“那真伟大”,这个级别也太高了。他从省城领了物理竞赛的奖杯回来,班主任也不过拍拍他的肩说:“不错不错。”这翻译成英文是“不怎么差”。
  这时,老师在黑板上列出一道题,问有谁愿意上去解答。几个同学举手,海海不抢着举手,而是冷眼观察他的新同学们的情况,有谁比他聪明,有谁比他成绩更好。几个同学上去都解错了,海海这时放心了,看来他的美国同学们的水平不过如此,他且可以伸伸腿,扭扭腰了。这时觉得是时候出手了。海海才懒洋洋地举手,微微冷笑地走上黑板解题,三步化成一步,一下子就解出来。中间故意省去几个步骤,让同学们彻底昏迷过去,让数学老师惊喜,大叹:“Thatisgreat.”
  当然海海不在乎自己的回答是不是“伟大”,他是要引起雯妮莎的注意。后来发现他们的化学课、物理课都在一起上。海海想他们真有缘份,不过后来海海渐渐明白不是他们真有缘份,而是那几门课都是她的弱项,而她的弱项又都是他的特强项。在没有英语辅助的情况下,就能进高年级的课堂。
  不是所有的课程都像数字考试那样如鱼得水,大部分的课程,董海、董丁就像两个聋哑人只知道老师的嘴在动。一句也听不懂,一句也不会说。比如生理课的老师突然提问:“海——董,请你讲出人体的部位,哪里是心脏?哪里胃?”
  按照中国学校的规矩,学生得站着回答老师问题,于是董海“噔”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老师温和地笑笑:“你不需要站起来,可以坐着说。”海重新坐回座位,却什么也不会说,就像一个病得严重的婴儿,知道哪儿痛,就是没有表达的能力。其实这些他都会,在国内都学过,只是用英语说,对他非常吃力。他想:你们美国学校教的东西这么浅,还能考倒我吗?他又想:等我英语流利了,还不震住你们。
  接下来的英语课,双胞胎更是听天书了。老师布置了作业,兄妹俩莫明其妙地互相对看。艾丽雅用她好懂的英语替兄妹俩翻译,是写一篇作文,写理想中的男朋友或者丈夫(女朋友或者妻子)。兄妹俩傻了眼,老师叫写这些?!如果在中国,这个老师肯定要失业了。在中国老师的作文题目都是《最难忘的一个人》或者《最受感动的一件事》。更让他们傻眼的是,他们连话都说不清楚,怎么写作文?不过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补习老师,就是他们公寓的房东。
  放学回家,父母例行地问了他们学校的情况。作业做好了吗?学校里发生了什么?老师表扬你们了吗?父母永远只会这样问,永远就是这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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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滚回你们亚洲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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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妹俩谈了新学校的新环境。比如可以坐着提问、发言;放学不需要留下来打扫卫生;没有早操和眼保健操;女生画眼线,男生染头发等等。他们就像婴儿第一次品尝到母乳之外的滋味,一时还说不好自己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适应还是不适应,只是觉得非常新鲜。不过从他们的语气来看,女儿比儿子更适应变化。
  丁丁说:“妈妈,当美国孩子好幸福啊,老师对我们都很好,不敢骂我们,连批评都不敢哦,从来都是表扬。还有课堂上同学们要去厕所也不需要跟老师打招呼。特别自由。”
  海海说:“当美国老师好可怜哦,当我们把作业交给他,他反而要对我们说thankyou。太不可思议了。在中国当老师就很威风了,学生们都很畏惧他们。这里也没有班长,没有科代表,没有学习委员,你说有点事找谁说去?”
  丁丁说:“在美国最好的一点就是没人管你。”
  海海接道:“最差的一点也是没人管你。”
  潘凤霞听两个孩子的反应,听出天壤之别来,她纳闷这两个孩子去的是同一所学校吗?
  丁丁说她虽然什么都没听懂,但是老师仍然表扬她,她又说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多的鼓励和表扬,中国的老师和父母这方面都特糟,都不知道像美国人这样进行赏识教育。她告诉父母她刚刚被评为“文体型人才”。潘凤霞知道后很娇情地说:“那咱们可是要靠实力的,不走吃青春饭这条路。”海海在一边又鄙视又容忍地摇摇头,其实母亲没有明白人家的意思,或者丁丁有意无意没讲清楚。“文体型人才”老师给的定义是可以当社工、家庭婚姻咨询顾问什么的,海海想来想去,这也就相当于中国街道办的妇女干部。可惜丁丁不知道这点,还真打算进军好莱坞了。不过人家还称之为“人才”,而且挺真心的,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海海谈的多是他的水土不服:“这哪里是学校?哪像在为前途做准备?就是超大龄的幼儿园嘛,老师哄着大家偶尔学点知识。这里的课程太轻松、太浅了。我虽然什么都听不懂,但还是很快将他们拿下了。我都能教他们了。”
  “那你们不是最棒的了?”
  “那也不是。我们马上就要交一篇作文,我们就不行了。”
  “写什么呀?”
  “写你心目中理想的对象是什么样子。”
  “天啊,你们学校怎么叫你们写这些,这不是小小年纪就不叫孩子学好嘛。”潘凤霞撇着嘴说。
  海海说:“那也得写。作业。”
  丁丁补充说:“这些才有意思、才有用呢,国内学的那些政治思想课才是没用的,把人都教得没有思想了。”
  周末下午兄妹俩儿都在家里准备作文。海海搬出一本大大的汉英字典,望着白纸一筹莫展,心里和笔头一点方向都没有。突然纸上浮出一张丰满性感的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嘟起,顺意就摆出一个完美的造型。海海还不明确它来自何人,一会儿又出现一双蓝绿色的狼眼,毛茸茸的,像电波那样发射,电得他心里发毛。这双狼眼一出现,他就知道他再也逃不过去了。这个美丽的少女带着虚幻的、神秘的面纱,向他走来,她的背景是一个层层叠叠的舞台,四周附着鸟语花香。
  当然他的英语完全刻画不出这一刻的美好,他的英语是非常幼稚的,只能靠着字典,语法加词汇地一点一点拼凑出句子,一笔一笔地挤压出一篇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