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2:12
  《散文杂文》
  作者:温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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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江月
  这是露营。所谓一夜不眠的露营。妹子,你在吟诗。我在写诗。一直写回远远的唐朝去,空山不见人,野月当空,浮云当头,绝壁当前耸立。不远处正横过一道飞帘,把夜雾的清凉溅湿我们的衣襟。冷月浸透我们的衣衫。长袍,风却从四面八方把它吹干。妹子,你视我仁立于荒野的营火前,你知晓我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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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袖纷飞,白衣纷飞,白衣
  寒泉流到山下去要多少时候呢
  没有梆声,你一次又一次地等待
  你期待的什么?妹子,不,不,你不会这么问。寒泉铮纵,夜风也铮纵,于是你纤纤十指也铮纵起来。火光熊熊地红了你白色的罗衫,你秀眉紧皱,啊啊回眸烟波,冷月元声,好一阕十四桥!铮纵歇处,啊妹子,你我皆默然。
  鸡鸣雾弥漫烟弥漫
  朦胧的是一夜的月亮
  有人一夜吹萧
  这是古韵,这是绝响啊绝响。当最终的休止符仍然湮远,妹子,你便是清笙幽磐的瘦石孤花。我的萧声呢?那哀哀凄凄非常李煜的洞萧,能否把峭壁吹出棵故乡的梧桐来?坟空,碑冷,落木萧萧,我们是被家乡远逐,空望东方,戊守营火的异客。可是望断天涯,你又能望着些什么?
  于是风都老了,很平静
  于是茅花都老了,映着东方的赤红
  于是剑老了,在鞘里茁长着寂寞暗青
  萧声迭止,倏然传起凄厉的“萧湘夜雨”,一声声,一丝丝,妹子,你的明眸我的双瞳都浸在一泓清泪中。那是故乡的哭声,音色转向低柔,刀风是另一首尖拔的小调,你说是二胡,奏自故乡;我说是琵琶,响自江湖。蓦回首,无人在后;是谁?是谁?是谁在笑,在说着脆亮的京片子:
  我很想再拉我的二胡,故国的悲痛
  但你们都不是知音人
  我醉时你们全力把我摇醒
  月亮不自然地肿胀着。我和你更争着说话。我说我们爱听,你说我们都一并醉吧。于是我吟起“多想跨出去一步即成乡愁”,你唱起“到底月色可不可以扫”;你吟着,我念着,我念着,你吟着。于是我说着你也说着你唱着我也唱着。我们都竞相表达。此时那低迷的歌声又再荡起:
  村上有许多挽奢的小童,笑道:
  水牛漉漉地从河里冒出来
  黄昏落雨了,那剑客又醉醉地走过了
  呵呵,小公子们都唱在我背后
  啦啦啦(七岁时我已学会了吹萧
  后来提枪搠下了十来个胡羌)
  勿思乡,勿思家,白衣
  你仅是漂泊子江湖外的
  心里长满了白发的剑客
  休休,要奕棋的[奇書網整理提供]都奕棋去吧
  要练剑的都练剑去
  醉的是我,笑的是你
  就在这儿躺下来吧,白衣
  上面的天空很蓝很阔
  染红的是你的城,哭倒的女墙
  芦花老了,白花在风中微颤
  你的眼追着一只长空的雁
  你的剑悲哀地理葬在鞘里
  风霜延长你的眼角与唇边
  你看看你的掌心吧,白衣
  弥漫了厚厚的空茫
  于是你想哭了,白衣
  你的剑也哭了
  你的箫哭了一夜
  你就想这样地飞渡那座山
  但你只能干着高梁
  曰:卿且高歌,卿且放歌……
  歌声渐沉,夜风回旋着被撕裂的情感。妹子,你我竞无语凝噎,执手相看泪眼!我们已无能追究歌者为谁?弹者为谁?只知家在云外,江湖寥落,知音人仍在!露仍重,夜好浓,我们己如斯狐绝,不得不互相依傍,于火前取暖,井同哼着一首歌,在露营的山上,有水声,有火光,有冷月,有你和我。……
  草虽然都很柔软,但已枯萎了
  无尽的黑幕中
  远远燃起了一盏晶晶的灯笼
  你的听觉只聆听一个方向
  你的嗅觉只属于一种风向
  坐下来啊坐下来白衣,你已经很累很累了
  这是什么季节了,竞
  如此沁寒,我忽然酒醒
  在林边一直哭到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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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稿于一九七二年七月甘三日,十八岁作品。于大马宋溪镇创办“绿原社”。
  乳房
  这世间的热心人、热血人,
  因曾受过挫、受通伤,
  是以,就算在帮人、
  助人、爱人之际,
  也依然是冷冷漠漠,
  装得冷冷淡淡:
  不是只动心不动情,
  就是只动情不动心;
  就算动心动情,
  也得要不动声色。
  虫二无边
  肉肉肉肉肉肉肉……床上竟会有那么多的肉!
  那是血肉!
  ---切成一块块、切得一片片的冒著鲜血的肉!
  血肉并不算奇。
  但这些狠藉怵目的肉,不是放在锅中,不是放在厨里,而是放在床榻上!
  一滴滴的血。
  一堆堆的肉。
  最令人诧异的是:竟然有三四条色彩斑斓的鱼,自鱼缸里爬呀爬的(不是游,而是像虫一般的屈曲著身子又放开--爬)爬到竹床上,大肆啃吃那些肉块。
  说来更奇,那些鱼,身体不及一个巴掌大,有的比一只拇指头还小,它们大曰大曰的吃了那么多的肉,但肚子一点也没有鼓起,亦不见发胀,令人想不透它们把肉都吃到那里去了。
  当鱼吃够了肉,又爬回鱼缸里。
  鱼缸当然有水。
  --但那是一种特殊的水。
  不会动的水。
  不能游的水。
  --冰。
  结成固体的水就是冰。
  冰当然冷。
  可是这些鱼似不怕冷。
  它们自行爬人了[冰缸],一钻,就钻进冰里,[奇書網整理提供]然后立即凝结了似的,一动也不动,而那破冰处也即行奇异地凝合起来:它们就嵌在冰块之内,清晰可见,活像自古以来一直都存身在那里。
  ---这是什么鱼?
  能爬、吃肉、住在冰里?!
  看到这里,灯就灭了。
  房间又回复黑暗一片。
  这本来就是间[暗屋]。
  ---伸手不见五指但自己的性命随时得拿捏在别人手里指掌间的‘暗房’!
  冷血的伤口又在恶化。
  他的伤口从会移动、扩大、繁殖,到会笑、会骝、会骂人,甚至变成了一张鬼脸,到现在,它们还让出磨牙的声音,稍加留意,便会发现这些‘伤口’正在咀嚼著咬噬著它周边霉溃中的血肉!
  [妈呀!」但巴旺叫道,[这是什么毒,可怕得要爆炸!」小刀小骨和梁大中、但巳旺都不敢再等。
  目前冷虚的伤显然已不能再等。
  他们直赴第二座山:
  暗房山。
  ---这四房山山势奇特,就算他们要到第三座山[酒房山」去找温约红求医,但也一定得先经过第二座山[暗房山」。
  既然经过暗房山,小刀知道[老字号」温家也有一个高手住在「暗房里:
  虫二大师。
  小刀决定先要一探虫二大师。
  ---说不定[三缸公于」温约红不肯医?
  ---说不准虫二大师能医?
  不管如何,他们叩响了‘暗房’的门。
  门开的时候,扑来一片黑暗。
  直至主人掌灯而出,他们才看清楚屋里的情形:
  在目睹了‘心房’之后,但巴旺已怪叫不已:[天啊!]这是什么房间,真可怖!」现在他[有幸]目睹了‘暗房’。
  [我的妈呀,我的天啊!」这回他震怖地喊了起来,[天下有这种地方,大恐怖了!」他总是夸张一些。
  幸亏阿里没有来,他连看到一只鸟飞过都得[啊]一声的人。
  所以但巳旺见没人跟他答理唱和,也颇觉寂寞。
  夸张的人从来怕的是寂寞。
  开门的人见是小刀,立刻燃灯。
  烛光推开黑暗。
  于是,他们就看见了:
  吃肉的鱼、养鱼的冰,还有这掌灯的人,竟是一个只见他的脸却怎么也瞧不见他腰身的老和尚!
  和尚的脸在惨澄色的烛光里,就像一团蠕动著的白坭。
  小刀明明已吓得用力的抿看唇,但仍强自镇定,必恭必敬的上前叫了一声:[虫二大师,我是小刀。』当小刀离开[心房】要赴‘暗房’之际,曾事先告诫过他们:[主持暗房的是虫二大师,他早年自命风流,到了晚年,只怕脾气要比八九婆婆更古怪。』但巳旺几乎又要叫[妈呀]了。
  ---一个八九婆婆已古怪得教他受不了了,何况还有个什么虫二大师!
  他真深憾他那几个结义兄弟没跟他一道前来,不然,就有闹子可瞧了;也罢,让他日见面之际,他倒有说不尽的惊险情节、谈不完的奇闻异事了。
  [什么虫二?这种古怪的名字,不如叫「虫一」!』他那张口一朝不损人便准得睡不著。
  梁大中笑了。
  你把风月去掉了旁边,看看是什么字?[梁大中提醒他,[小刀姑娘不是说过吗,此人早年自命风月无边,光从名字,就知道他确是「无边风月」了。却不知何故,壮年时得了一场病,他从此远离武林,躲在「四房山」的「暗房」里收藏毒物性情乖僻,也不知他因何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