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1:51
  不过中文也是从各种不同的地方语言,甚至外国语言融会过来的,现在哪有纯中文可言?反正去芜存精,潜移默化,到头来,中华文化一向有容乃大,所以才不怕改朝换代,就算异族统治,一样能将之同化,反正你能容我,我能容你就是最好的态度,别因为别人几句话说得不太一样,自己感到不习惯就说人士,真要说起来,还不知道谁洋谁土呢!”
  温文意犹未尽,又补了一句说:“正如你们把神经病的人说是‘青山出来的’一样,这儿却叫做‘红毛丹出来的’,一青一红,各有所典,河水不犯井水,何不以持平之心,照单全收,多学会一种语言,有益无害。”
  骆铃耐心地等他说得告一段落,才问:“真亏你!”
  温文不解:“嗯?”
  “你一面驾车,一面说话,”骆铃忽然温柔了起来,使温文很有些受宠若惊起来,“你不累呀?”
  “不累,不累。”
  “那你说那么多,不口渴呀?”
  “不渴,嘻嘻,不渴。”
  “我可渴死了!”骆铃这一句话才算图穷匕现。
  “一点也不渴,嘻,”温文笑嘻嘻的说:“奇怪,说的不渴,听的渴。”
  “这儿黑凄凄、鬼影幢凶的,难怪会有鬼了,”骆铃怨载连天的说,“你看,一路开过去,连间像样的夜店都没有,难怪会时常闹鬼了!”
  陈剑谁在后座忽然说:“金铃子。”
  骆铃听这么一声叫,心里跌了跌,说真的,平时他们几人有说有笑,还戏称陈剑谁为“肥鸭”,其实,心底里还是对这个老大又敬又畏的。
  而今听陈剑谁严肃的叫了那么一声,心下先怯了三分,登时不敢乱说话了。
  “你们不能老是以美国、香港、台湾来要求这儿,基本上,这儿跟香港地理环境也很不一样。香港是弹丸之地,是商贸金融中心,寸余尺上,密集发展,这儿则是开发中国家,而且地大人稀,分十几州,每州又有数十百千市镇或埠区,发展的模式是完全不一样的。你看人家乌灯黑火的;是因为还在郊道上,没进入市区。你嫌这里设备不够现代化,起居饮食不如香港方便,但要是别人以他们的眼光来看香港,也一定颇不以为然。你以香香港大都会为荣,别人可能以他们的自然环境为傲。像香港中下层的小家庭,住千多平方尺房子已属罕有,但这儿中下阶层或买或租下一栋千多平方尺的居处是常事,岂不是一样会嫌我们住的像鸽子窝?”
  他顿了一顿,再加强他语调:“永远,永远也不要把自己的观念强加在别人身上,要把自己的习惯与要求强作别人的习惯与要求,又不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就一定会造成误解与隔阂。。。”
  “这原本都可以避免的。”他似乎很有些感触。
  “可是……”骆铃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
  “可是,你把你的意见全告诉了我,而我又全听从了你的意见,这样……”骆铃有点吞吞吐吐,“这样岂不是……你也把你自己的观念强加在我的头上吗?”
  陈剑谁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你倒是活学活用,现炒现卖;”他笑着说,“我只是在劝你,你可以不听,也可以不理,但要是得罪了人,弄得别人不愉快,自己不开心,那也怨不得人哦。”
  骆铃伸了伸舌头。
  “您的话谁敢不听嘛。”
  “我有那么霸道吗?”陈剑谁笑说。
  “说起鬼,我们这儿倒有个真实的笑话……”
  骆铃不想自讨没趣,正想转移话题,听温文又扯到别处去,正中下怀,连忙凑趣:“鬼也有笑话?说来听听。”
  “住在这儿有四大民族,分别是马来人、华人、印度人和孟加里人,当然,还有一些少数民族,例如锡克人、洋人、沙盖人、印尼人等。以前,我们华人常以大中华民族为本位,见他们多皮肤黝黑,便把他们叫做‘马来鬼’,吉灵鬼’,‘孟加拉鬼’等等,后来,他们也一样照板煮碗,称我们为‘支那鬼’。我这才想到,对呀,我们称他们为“鬼”他们也一样可以不把我们当人来办。我们自恃脸色白,但他们也可能自以为黑得漂亮!试看美国的白人,称黑人为黑鬼,认为黑色是肮脏的肤色,但在黑人心目中,却是越黑越漂亮,他们认为白肤色才是肮脏的呢!”
  他笑笑又说:“如果这样推论下去,黄皮肤的骂黑皮肤的是鬼,白皮肤的骂黄皮肤的是鬼,黑皮肤的也骂白皮肤的是鬼;再细分类:语言上的不同也可以彼此看不起。例和槟城住的多是福建人,怡保多住的是广东人,新加坡住的多是潮州人,大家你指我是鬼,我说你是鬼,到头来,只怕谁都不是人了。”
  骆铃听了,心中咒骂,知道温文是绕了一个人圈子,依然是对她冷讽热嘲,心中连骂:
  见鬼了!但碍着老大替这家伙“撑“腰”,不好当面发作,只在心里盘算:嘿,待有机会,看本小姐不好好收拾你!
  当下屏住了气,别过脸去,不去答理温文。
  陈剑谁笑说:“温兄。”
  温文对陈剑谁很尊敬,连忙问:“何事?”
  “不如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喝点水。”陈剑谁别有用意的说,“有的人大概已渴得在喝口水了。”
  “一定会去,包管有吃有喝的。”温文笑着说,“其实已快到市区了,近郊那儿有几档路边茶店,味道一流,我正准备去那儿,绝不能让你们远道来客第一顿就留下不好印象嘛!”
  “茶店!”牛丽生叫道:“只喝茶?我也饿了!一听吃的,他就不知在何时已醒了过来。
  “这儿一般的路边摊店都叫茶店,其实不止饮茶,从糯米鸡马拉糕虾饺烧卖到炒粉炒菜鱼虾鸡鸭,都应有尽有,且都价廉美味。”陈剑谁说,“你又忘了,别以台湾的‘茶馆’‘茶店’来看这儿的茶店。”
  “对,有些名辞一样,可是内里不同,正如“理发厅’,台湾和香港就是两回事了。”
  史流芳也加入了“陈剑谁阵容”。
  温文好奇的问:“理发厅?不是理发的?”
  “对!”史流芳调侃的说,“在台湾,可以把你修理得无法无天!”
  温文依然没有听懂,看史流芳暧昧的笑着,便打算私下再问个清楚,只说:“我们先去消夜,到市区我家旅社住一宿,明天再南下去找小蔡吧。”
  “旅社?”骆铃奇道:“我们找旅行社干吗?”
  “旅社就是香港所称的酒店,也就是台湾的饭店,中国大陆的宾馆。”陈剑谁说,“你看,光是Hotel就有这么多不同的译法。”
  “不过,这儿比较大的Hotel也多用‘酒店’了。”温文说。
  牛丽生也说:“大陆也开始用酒店了。”
  “其实欠通,”陈剑谁笑道:“酒店不卖酒,只租房间。”
  “饭店更不通,”史流芳笑说,“饭店不吃饭,只睡觉。”
  众人有说有笑,在车子还没有抵达吃东西的地方之前,大家都对温文这个“陌生朋友”
  热络了起来。
  所以俟温文发现他走错了路时,大家对他都又怨又骂,毫不客气。
  温文也不温不火,依旧笑嘻嘻的,把车子开到可以掉头U转之处,重新赶路,但依然是时速四十五里。
  史流芳看不过眼。“这么慢,不如我替你开吧!”
  “你不熟这儿的路,”温文不慌不忙的说,“难保不开到矿湖里去。”
  “你这么胡涂,”骆铃趁机帮史流芳这一边,“说不定又会把车子开回机场去。”
  温文笑了一笑:“我一向胡涂。”
  “你看来胡涂,”陈剑谁好一会儿不说话了,现在忽然插口:“但刚才说了好些并不糊涂的话。”
  “一次胡涂一次自在,”温文叹了口气,“有时,我倒希望自己常常胡涂。”
  第四章一次挣扎一次打击
  1、掉进猛火里
  胡涂是福,所以难得胡涂。
  ——如果陈剑谁能像温文一般胡涂,那么就保准可以吃到一顿好消夜了。
  ——如果有人跟你说: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要先听哪一个?
  许多人都会是选“坏”的,那是希望“苦尽甘来”,“先苦后乐”己是一种美德;当然也有人先选“好”的听,因为既有苦的,不如先乐了再说,要不然,听了“坏”的之后,心情也“坏”,听“好”的也“好”不起来。
  ———其实还有一种方式。
  那就是两者都不选。
  反正好的坏的消息,迟早都会来的,等来时再说吧。不如现在不听,免得影响心情。
  温文似乎是这种人。
  陈剑谁注意到他看报纸只看副刊,大概就是因为其他版面都刊载着太多悲苦事之故吧。
  一个精明的人,就做不到这点。
  ——精明的人讲求先机,“料敌机先”使是在那个“先”字上,对一切有用的资讯,他们一定要比别人先掌握,才能在竞争中占优势。
  至于史流芳和骆铃,又是典型的两种人。
  如果叫一碗四宝粉,骆铃一定会把“四宝”先行一口气吃完,然后才来吃粉,史流芳则恰好胡反,先吃完粉,再来好好享受那些鱼丸、牛肉丸、鱼皮饺、墨鱼丸什么的。
  ——而牛丽生呢?则简单得很。他可是这四宝带粉,一齐骨碌碌狂风扫落叶长鲸汲溪水似的,全吞到肚子里去,只要还留着碗碟筷子已算是客气的,事后你问他哪样好吃,他可能还会反问你:“四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