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1:38
  戚少商以前见过巴三奇,巴三奇虽然死了,他还是能认得出来。
  戚少商亦认得出那两人是顾惜朝的部下,“连云寨”的叛徒。
  戚少商更认出霍乱步。
  这一下,霍乱步也发现了戚少商。
  他反应奇快,立即叱令两名手下围攻戚少商。
  这两名旧部一见是戚少商,毕竟是当家的,余威尚在,两人都吓愣了,但又不敢抗令,一个照面便被戚少商制伏了。
  霍乱步却想趁此逃之夭夭。
  戚少商挺剑直追,霍乱步撤腿就逃,不过他跑得再快,也快不过戚少商的“鸟尽弓藏”
  身法。
  戚少商截住了他。
  霍乱步怎敢跟戚少商单对单的交手?为了求生,居然给他想出了个办法:
  “只要你不杀我,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什么秘密?”
  “这秘密关系到铁手、赫连春水、殷乘风、息大娘还有每一个人生死存亡,你只要放过我,我便决不相瞒。”
  戚少商为之动容。
  他本来就知道,像“连云四乱”等只是小角色,他真正的巨仇大敌是顾惜朝、黄金鳞。
  他也无意要马上杀死霍乱步,但却急于知道息大娘等的消息。
  所以他同意。
  他同意放过霍乱步。
  霍乱步知道戚少商言出必行,向不失信,而且,就算不信任对方,他也无活路可走。
  他为了讨饶,把顾、黄二人在海府的一切布置,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了戚少商。
  戚少商一听,知道大事不妙,忙点倒了霍乱步,赶去海府,依霍乱步所提供西墙跨院伏兵较少处,先截断炸药引子,再来个从后突击,把敌方布局冲乱,呼叫铁手等往此方向冲杀,果尔得脱。要不这一下子里应外合,官兵乱了手脚,铁手等趁此全力往大门冲杀,恐怕就难有性命重返“秘岩洞”了。
  他们现在虽已留在“秘岩洞”里,可是,却冲不出“秘岩洞”。
  “秘岩洞”通风口极多,而且洞深连绵,迂回曲折,如要用火攻,决无可燃之物,若要用烟蕉,则官兵一近洞口,亦遭洞内群雄射杀,而且地近江边,水流入某几个窖洞里,风劲且急,无论火攻烟薰,俱奈何不得,食水也不成问题。
  这样一来,双方对峙了超过十日。
  最大的危机,是官兵倍增,而且更头痛的是粮食问题。
  就算是再省着吃,粮食都快吃光了。
  ——该怎么办?
  幸好那日官兵送来为“饵”的菜肴,除了饭、酒不能吃用之外,却是无毒,前数日倒是靠这些“菜肴”渡过了几餐。
  但却再也撑不下去了。
  几日来,赫连春水的脸色都是沉灰灰的,没有多说话,只冷着脸,磨着枪。
  枪愈磨愈利。
  不管是他的二截三驳红缨枪、或那杆白缨素杆三棱瓦面枪,他都常磨,常看。
  戚少商和息大娘经过多次的生离死别,依旧言笑晏晏。
  有时候他们也会谈到雷卷和唐二娘,笑说希望他们好,他们快乐,他们永远也不要回来。
  因为他们心里知道,这儿已是全无希望。
  全无活命的希望。
  到了第十二天的晚上,赫连春水开始谈笑,居然还以水代酒,祝息大娘和戚少商白首偕老,就在二人微微错愕之下,赫连春水一仰脖已干了杯。
  他真把水当酒了。
  后来他又交代“虎头刀”袭翠环一些话,大抵上是一些如果出得“秘岩洞”,要向赫连老将军转禀的话。
  他们还曾聚在一起,在洞孔观察敌情。
  官兵显然没有全力抢攻,只作全面监视。
  他们显然都在等。
  等他们的敌人粮尽力殆的一天。
  其中在高地上,竖有几个大帐蓬,其中最大的一顶,顾惜朝和黄金鳞常在彼出入,张扬猖狂,似料定“猎物”决逃不出他们手中一般。
  戚少商等人的确逃不出去。
  就以戚少商而言,曾经几次都逃了出去,但一样仍落在他们掌握之下。
  他们已布下天罗地网,胸有成竹,且看何时才把网收紧。
  息大娘看见顾惜朝和黄金鳞张狂拔扈的神态,忍不住哼了一声道:“你知道我有多恨这些人?”
  她依俟着戚少商说:“只要有人杀了这两人,我宁愿嫁给他。”
  “为什么这世上总是小人得势。”息大娘叹息着道,“小人本就可恶,一旦得势,看他们的嘴脸,就更加可恨。”
  这几面帐蓬当然是主帅的行营。
  除了顾惜朝与黄金鳞,当然还有一些将官、兵带、武林人物,还有吴双烛、惠千紫、“连云三乱”等。
  赫连春水遥遥望见吴双烛,眼都红了。
  他因为信任“天弃四叟”,所以才害得大伙全困在这里,虽然没有人直接责备他,但他也清楚洞里有多少双眼睛是在埋怨他、怨恨他的。
  就算没有人责斥他,他心里仍在责斥自己。
  他就是因为信任吴双烛,所以才去赴宴。
  因为赴宴,殷乘风才会死。
  殷乘风的尸体还在洞里发臭,青天寨的部下没有人会原谅他的。
  赫连春水也不会原谅自己。
  况且,他不止于不能原谅,还不能忍受。
  他不能再忍受下去。
  这应该是第十三日的凌晨。
  他悄悄的爬起身,绑扎好了腕袖、裤管,带好了两杆枪,望了望灰黑沉沉的天色:
  他本来很想再到上层洞里,去看看息大娘。
  再看最后一眼。
  息大娘是跟连云寨的女眷一起睡的,他本欲悄悄溜进去,但终于止步。
  他怕再多看一眼,自己便会失去了勇气,再也走不成。
  死不成。
  他决定死。
  只不过在死前,要手刃吴双烛,最好还能杀死顾惜朝,甚至也能把黄金鳞杀掉,那就更死而无憾了。
  ——他年,也许大娘会活得下来,跟她的孩子说:就是这样,赫连公子替我们出了一口冤气,要不是他……
  想到这里,赫连春水的眼睛就湿润起来了。他心里暗骂自己:哭什么哭!大不了是死,身为将军之子,还怕死么!?只不过,伤心的却不是死那么简单……
  ——可是,大娘已跟戚少商会上了面,自己还留在这儿干什么!?这儿,已没有自己这个“局外人”可留恋处了。
  “方留恋处,兰舟催发”,赫连春水忽然想到这两句诗,外面夜深如水,月明如镜,今夕何夕?这样的一夕明月!这样一横大江!江水滔滔,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赫连春水凝望着月色,不禁痴了。
  第一零五章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赫连春水忽然觉得很伤心。
  他刚认识息大娘的时候,戚少商就已经在息大娘心里结成了临风玉树,形象无人可以替代。戚少商当年咤叱风云,黑白两道、英雄好汉,只要一听他的名号,都得叫一声“要得!”
  而他自己呢,赫赫功名,将军之子,却不得大娘一眄。
  他初见大娘,只觉得她除却风流端整外,别有系人心处,似是酒味摆得愈久,味道愈醇。这“系人心处”,日后就成了他念兹在兹、无时或忘的凄清处、心酸楚处、梦不成眠处。
  直到他听说大娘终忍受不了戚少商的风流蕴藉,别出连云寨,自创毁诺城,与戚少商为敌,他也不知是惊、是喜,但一犹疑三踌躇,未敢去找她,怕是乘人之危,怕是伊不理睬:
  ——若有戚少商,还说是因为戚少商之故,如果没有戚少商,大娘都不相就,他又如何自圆,又如何自处?更是情何以堪呢!
  结果,他终于等到了。
  大娘飞来传书,找了他来。
  他一路春风中马蹄劲急,把心跳交给了蹄声。
  结果,是大娘求他相助。
  相助戚少商。
  那时候,他的心已经死了。
  ——其实,他在“黑山白水”里,陷入危境,还给“金燕神鹰”追杀,躲入碎云洞里,全是他自己生安白造出来的事。
  他希望息大娘注意他。
  他希望接近息大娘。
  他愿意做一切卑屈的事。
  那时息大娘仍主持“毁诺城”,他帮不了她,以她倔强的性子,也决不要人相帮,所以,他只好设下布局,反而是他自己先求息大娘相帮,这样,息大娘有难的时候,才会想到他这个人。否则,以“金燕神鹰”的“双飞一杀”,又有谁躲得了?就算铁手相救,也不一定能搪得住。
  可是,他第一次知道可以“相助”息大娘,喜悦得一颗心都几乎飞出了口腔,结果,息大娘只要他帮戚少商。
  还是戚少商。
  永远是戚少商。
  ——一步错过,永远的错失。
  ——大娘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
  ——她真的从未爱过我吗;
  赫连春水想到这些就心痛。这些日子来,他为她丧尽部下精锐,为她永生不能返京,为她消瘦为她愁,然而,只要天天与她在一起,在这些辗转的征战里,他却觉得幸福安详。
  他明知她可能只想着戚少商。
  也许在同一片明月清辉下,他想着她,她却想着另外一个人,但只要仍同在一片月华下,负伤忍痛,漫长岁月,他都无怨。
  “清辉玉臂寒”,他想到她;“夜夜减清辉”,他也只想到她。不知怎的,想到任何诗句,看到任何美景,他都想到了她,究竟他那颗心已完全是她的,还是他没有心了,她却拥有两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