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1:14
  他指了指翡翠,道:“我欠了她一个人情。”
  然後指了指被捉拿住的唐宝牛道:“赦了他,我就谁也不欠。”
  语音十分慵懒,像嫌夏日太漫长。
  唐宝牛叫道:“别救我,我不认识你,我不想欠你情。”
  那人倒觉唐宝牛有趣,微笑道:“江湖汉子患难相救,那有谁欠谁的情?只有小人和女子的情,才是万万欠不得的。”
  司马不可对他弟弟设法招揽那人本就不满,“他是什麽人?就凭他能怎样?!”
  司马发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姓任,叫笑玉,叁天前,他跟『奇门隐侠』箫竹天打赌,可以中箫老一剑而不死,结果,他真的去捱箫老一剑,反而把箫竹天给吓跑了。”
  沐利华暴怒地叱道:“我管他是什麽东西!去他娘的——”这话没有说完。
  任笑玉就已经动了手。
  他突然冲上前去。
  司马不可骤放了唐宝牛,拦腰抱住任笑玉,因为至此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任笑玉的危险性跟唐宝牛比起来,一个似蛇一个像牛。
  牛虽力大□巨,但未必伤人。
  一条蛇的危险性则大得多了。
  何况任笑玉不单是蛇,而且绝对是毒蛇。
  司马不可职业的本能叫他舍唐宝牛而取任笑玉。
  但他这一拦抱,并没有抱着任笑玉。
  任笑玉的剑锷却撞中了他的腹部。
  司马不可恍似一头被抽了筋的龙,飞了出去,叭地软倒在地上。
  司马不可倒地的时候,司马发的刀子已贴近了任笑玉的背後。
  他只要手指再一伸,明利的刀尖就要刺入任笑玉的背心里去。
  却在这刹那间,任笑玉的长剑剑鞘已撞在他的胁骨上。
  一下子,司马发只觉得有一千一百只蜜蜂同时在他的左胁上叮了[奇書網整理提供]一口,他痛得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也像针刺似的,萎然软倒於地。
  任笑玉依然冲近沐利华。
  挡他的人和拦阻他的人全倒下去了。
  任笑玉才出剑。
  看沐利华现在的神情,似乎也在懊悔为何早不听任笑玉的话放了唐宝牛,而致惹上这样的一个人,一把剑。
  在淡然如银波*样的剑光下,沐利华的脸孔成了银灰色,他虽然扬起了双掌,似要以“须弥金厉手法”来接这一剑,但双手手掌仍是银灰而不是金色的。
  就在这时,有人像四记春雷迸响般迸出了四个字:“剑,下,留,人!”
  任笑玉乍听这几个字,剑眉一震。
  这几个字并不能使他的剑停止,但这说话的声音足能改变他杀人的意向。
  可是他不能在出剑後停止他的剑。
  就在这电逝星飞的刹那间,他的剑忽然改变了方向。
  “噗”地一声,剑入柱梁,连锷而入。
  “噗”地剑自柱另一面穿破而出,任笑玉已至柱後,一手抓住剑锋,连锷拔了出来。
  这一剑之威,不但锐无可当,连剑锷也一样无坚不摧!
  沐利华“啊”了一声,正运聚“须弥金厉手法”的双臂僵直,脸如死灰。
  而今他已清楚意会,刚才那一剑如若攻向自己,他断断接不住。
  这时候,格勒勒一阵连响,若有人袍偌粗的柱子,不但为任笑玉一剑穿破,柱身未破之处也为剑□所毁,摧枯拉朽地倒塌下来。
  柱梁一倒,椽瓦齐飞,人客、妓女纷纷走避,□呼四起,当真是鸡飞狗走。
  不过,金陵楼建筑得还算牢固,其中一柱既倒,但是厅只塌了一小片,馀并无碍。
  尘烟弥漫中,一个白面长须人,寒着脸浅笑,对任笑玉轻轻地道:“多谢。”
  任笑玉剑已神奇地还入鞘中,就似那足以□天动地的一剑□他全不相干一般:“谢什麽长须人道:“不杀犬子之恩。”
  任笑玉眉毛一挑,道:“他是你儿子?”
  长须人叹道:“他虽该打,但未该死。”
  任笑玉微微笑道:“我本来也无意杀他。”
  长须人道:“任少侠的『稚子剑』,威力之钜,老夫平生仅得一见。”
  任笑玉奇道:“你以前见过我出剑麽?”
  长须人自然就是沐利华的爹爹沐浪花。
  沐浪花摇首:“没有。”
  任笑玉望定沐浪花,等他说下去。
  沐浪花道:“我看过同等威力的一击,不是剑,而是刀。”
  任笑玉目光锐利起来:“刀?”
  沐浪花肯定地颔首,目意遥遥:“对,是刀。”
  任笑玉动容道:“什麽刀?”
  沐浪花悠远地道:“阿难刀。”
  任笑玉一震道:“沈虎禅的阿难刀?!”
  沐浪花道:“除了沈虎禅,谁还可以使阿难刀?”
  任笑玉脸色转变,好一会才迸出了好几个字:“好,好,好,”别人根木听不懂他说“好”是什麽意思。
  沐浪花道:“犬子劣行老夫自当严罚,少侠剑下留命,老夫感恩不尽。”
  任笑玉忽道:“你也不必谢我。”
  沐浪花不说话,他知道任笑玉会说下去。
  任笑玉果然说下去:“我此来不是为了杀你儿子。”
  沐浪花微诧道:“那麽任少侠的来意是……?”
  任笑玉笑容一敛,道:“杀人。”
  沐浪花紧问:“杀谁?”
  任笑玉自牙齿舌尖迸吐出一个字:“你!”
  此字一出口,任笑玉身上每一个部位每一寸肌肉都是动作。
  他拔剑。
  然而在拔剑前,他已冲近沐浪花。
  在他剑未抽出来之前,他的一手双脚,已攻向沐浪花。
  沐浪花无视於任笑玉任何攻势。
  他只惧於任笑玉的剑。
  对他而言,那些犀利攻势只不过是邪魔各□幻化,任笑玉的剑才是真正的魔头。
  其他的攻击,到了沐浪花身上,仅以柳拂严岩,毫无作用。
  沐浪花大喝一声,脸上发出淡金之色。
  他的双手金芒更厉。
  他双手一合,在剑刺入胸之前,双掌挟住剑身!
  剑身银色。
  双掌金色。
  掌剑之间,所呈现的是一股死色。
  这一掌的威力,□沐利华所使,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剑不能前进半分。
  这时冒起了红色。
  鲜红的血色。
  鲜红的血色,渐渐自任笑玉胸襟的白衫上染散开来,很快扩怖成一块血云。
  大堂人虽不少,可是□静。
  静得连流血声也清晰可辨。
  流血声却不是响自任笑玉胸前,而是地上。
  沐浪花双掌合着剑,剑锋滴下鲜血,落到地上。
  任笑玉一笑。
  这一笑,充满慧黯、傲慢□倦意。
  他一笑就收剑。
  一笑就收剑。
  这下蓦然收剑,就如同出剑一般蓦然。
  沐浪花双掌居然合不住剑锋。
  沐浪花一个跄踉,向前抢了半步,他毕竟是一代武学宗师,及时收稳了步桩,全身又变得无瑕可击。
  剑已回到任笑玉鞘中了。
  任笑玉除了胸前一片殷红,宛似完全没有动过手,出过剑一样,神态仍是潇洒,冷竣。
  沐浪花的双掌,淌血不止。
  司马不可和司马发一齐掩扑上来,沐浪花一挥手,制止了他们,苦笑道:“任少侠,果然好剑法。”
  沐利华忍不住抗声道:“爹,你也震伤了他要害——”沐浪花怒叱:“胡说!他的胸前乃是叁天前跟箫竹天箫大侠打赌胸可中剑不死而留下的,□才是他二度出剑震裂创口。如果不是,我绝对接不下他这一剑。”
  他的双手仍在淌着血,但神态自若。
  任笑玉忽道:“刚才我可以一剑杀了你。”
  沐浪花怔了一怔,即道:“刚才我是失了一招。”
  任笑玉笑道:“□人交手怎能失手?”
  沐浪花也笑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更何况失手。”
  任笑玉问:“你可知道我为何没有把握□会刺杀你?”
  沐浪花捻髯问:“老夫倒□希望知道自己是怎麽捡回一条老命的?”
  任笑玉道:“如果我攻你於不备,而又没有受伤,必能一剑得手,是不是?”
  沐浪花坦然道:“不但是,而且就算你受伤在先也一样。”
  任笑玉看了沐浪花一眼,眼中有一丝暖意:“但我那一剑杀不了你。”
  沐浪花道:“只伤了我双手。”
  任笑玉道:“所以我不明白。我总要弄清楚你是怎样知道我要对你出手之後,才杀你。
  沐浪花捋髯笑道:“一点也不错,正如沈虎禅所料。”
  任笑玉望定沐浪花,一字一句地道:“原来又是沈虎禅。”
  沐浪花微微笑道:“便是沈虎禅。”
  任笑玉脸色变得□其难看,但他越是不悦,越有一□特别的贵□,似王孙公子在小恙里更显出他的尊贵,英雄豪杰在历难里更衬出他的□慨。
  “他为什麽要帮你?”
  “因为他要向我借钱。”
  沐浪花拈着髯脚道:“他要借十五万两银子;一个人有钱,不但可以买屋子,买官位,也可以买到人心寿命,”他自得地接道:“有钱总是比没有钱好大多大多了。”
  任笑玉一笑。
  他这一笑里充满讥诮□无奈。
  “我看错人了。”
  “你看错他。他可没有看错你,他说我能接下你一击,你一击不中,必定要弄清楚才会再出手;”沐浪花道:“你也是为了钱才杀人,对方是谁?”
  任笑玉笑了:“你想我会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