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3 23:18
  他三次抬头相望,角度都不同,是以才产生“神像改换表情”的错觉来。
  他这一下自己吓自己,心里倒有了计议。本待扬声拜谒“灵隐寺”主持,现下觉得此寺甚为特异,决意要偷潜进去,奇書網電子書看个究竟再说。
  他像一保狸猫、闪进了殿内。如果这时候有人看见他,绝不敢相信这么一个高大威壮的好汉,走起路来,比壁虎还无声无息。
  我是谁翻过几栋石塔后的寺院,越走越幽深,但却没有发现什么。远处殿外的诵经声传来,更是幽异。这时天色已全黯了下来,夕阳从一些残破的窗棂透来,仿佛一本古书,已陈旧到了发霉的状态。
  我是谁这一阵搜索,什么也没见到,如果要说有,只有一间禅房里、分别吊着、挂着或用针扎着许多布人、纸人、稻草人,仿佛不用特别残酷的方法把这些小人针着捆着,这些小人就会走出来作恶一般。此外,就是几间房里,都有神色木然的尼姑,幽录一般的端坐着,我是谁凑在用手指戳穿的纸孔望过去,有一个女尼,坐在中央,唇色非常鲜艳,我是谁乍看之下,只觉非常熟悉,但又想不起是谁来。
  ——这一定是他新近见过的人,……可是究竟是谁呢?我是谁就这样愕了一愕,那女尼秋水如刀的双冒,竟往他眼孔这边扫了过来。
  我是谁心中一凛,立即离开了窗口,掠上了屋檐,一下子飞越三幢瓦檐,到了另一座院落。
  这座院落在石塔后面,更是破旧,这时夭色昏蒙,这院子里的禅房,都是紧紧锁着的,静悄悄的连蝉声也没有。
  我是谁本待要走了,这时,忽然一丝空洞的琴音传来。我是谁立即像狸猫一般闪了进去,飞越过几个禅房,落了下来,是其中一座特别斑剥的,声音就从里面传出来。
  就在我是谁要落定下去探究之际,那孤寂的琴音之声、忽然停了。
  由于停了,这禅院里忽然更加寂寞难受。
  我是谁真想为了这蚀人的寂静大叫起来,这时那琴声又微微响起了,似远似近。
  我是谁身上每一分肌肉都在感受那声音,他迅速地穿过几间打坐修练的禅房,到了一座小小的、涂得漆黑的禅房前,肯定了琴声是从里面传来,心想:无论如何,这次总不让你逃得了。
  这时暮色全浓,我是谁的黑衣,已渐跟夜色浓得化不开来。
  他凑过眼睛,往里面一张,只见里面一盏小灯、灯旁有一个人,身空玄衣,脸色焦黄,额角甚为突出,他坐在那里,静得就似一尊雕像。就是他在抚着琴。
  他的琴古老漆黑,只有几处发着火焰一般的红色。
  琴韵很缓慢而古老,仿佛一个女子,在缓缓陈述她的身世。
  最令我是谁惊讶的是,室内还有一个舞着的女子。
  我是谁本来最无耐心看人跳舞,他觉得一条好汉看人旋来旋去转来转去像陀螺似的,是最没趣的事。但如今他一看见那女子,便被吸了进去。
  他从来也没有看过这样的舞——那女子的云发高高梳起,耳垂至脖子敞开,白得连玉坠子戴上去都看不见一般,修长美好,而他从来没有看过那么秀气而高做的鼻千,昂扬着的脸颔,以及高挑浮幻的身姿,像一头高做的凤凰,顾盼自丽,又像一个绝世的皇室,扪镜自许。
  而在古琴那么慢的节拍里,她舞出那么轻盈的动作,宛似蛋孵中小鸡要出壳那几下轻啄那么轻一(而又在古琴未韵里的干戈杀伐的金兵之声里,她又似面对十万雄军一般淡定威皇而无畏。只见她修长如玉篦的手指挥处,时如水云一般抹过,时像十万兵甲的大旗一挥。
  ——这是谁人呢?可是我是谁已看得忘了思索。他屏息在那儿不是怕被发现,而是怕惊扰了这一舞。
  忽然那女子转过头去问:“怎么了?”
  那男子赫然稽首:“属下错弹了一个调。”
  那女子盈盈地问着他,脸上不喜不悲:“你,还想着那些事……”男子的脸上,现出一种强抑愤懑的表情来:“属下实是不愤……”女子莞尔一笑,悠悠他说:“你不愤又有何用……明天便是他的寿辰了,到时候……”
  我是谁聚精会神,想听下去,但忽然听到一大叫:“我是谁,你在哪里?”
  这声音不知有多远,但依然能鼓荡着,悠悠地传入耳中来。
  我是谁一震,知道是沈太公的声音,叉不扬回答惊动了里面的人,不自觉得又凑眼过去张了一张。
  这一次张望,使他完全怔住了。
  那盏小灯,依然在。
  但禅房里,半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张古琴,琴身焦黑,只有几斑动人心魄的血红色!
  ——人呢?——二人去了哪里?夜雾愈来愈浓了,我是谁揉了揉眼睛再看,依旧没有半个人。暮色已成夜色,夜里有雾——难道刚才所见,不是真的,只是自己幻觉?难道沈太公那一声呼唤,把自己从魔魇中拉拔了出来?可是那女子呢?那古之一舞的女子,是真是幻?
  我是谁多么不愿意那是梦幻,而希望是真。可是人生的似真似幻,眨眼问就变了样,我是谁多愿能梦下去。
  可是只要有梦,就有醒的时候。
  我是谁虽在仿佛中,被一声冷哼唤醒。
  他乍醒的时候已被人包围,这些包围他的人也如梦幻一般,但却是梦魇里的幽灵,这些人穿着白色的袍子,在黑夜里像一片片雪——他们手中的剑,也漾着雪一般的寒光。
  “施主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是谁被问这句话的时候,真的有些恍恍惚惚不知自己处身何境。
  只见那为首的女尼剪水般的双目,盯着他问:“你是谁,为什么到这儿来。”
  我是谁茫茫地道:“这儿是……灵隐寺……”
  那女尼鲜红的唇像接吻似的,“你知道就好……灵隐寺是不容外人胡闹的地方,你居然闯到禅院重地来。”
  我是谁记得这女尼就是自己在禅房张望的,但仍是觉得熟悉,不知在哪里见过。
  “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他这一句话说出去,其他的女尼纷纷大怒,戟指骂道。
  “张狂!你敢这样对师父说话!”
  “无耻之徒!灵隐寺岂是你撒野的地方!”
  “大胆的登徒子,还不自掌嘴巴!”
  我是谁被骂得也光火了起来,“她是你们的师父,可不是我的!……还有,你们把那舞者收到什么地方!?另外,老奶奶的性命,就是叫你们这些人害的,那四个凶手躲到哪里去了门”
  他越说越火大,把“舞者失踪”、“杀害老妇”的帐一齐算了。
  那些女尼都呆住了。“这人说什么?”“看来是神经汉!”“把他撵出去算了!别跟他瞎扯!”
  我是谁也觉得这班尼姑不可理喻,大声喝道:“你们的主持是谁,叫她出来前面跟我说话!”
  那女尼冷笑一声,一双剪水般灵妙的眼眸瞅着他,道:“我早已在你面前。”
  我是谁愕然了一下,“你……你,你就是——”
  那女尼点点头,有点啼笑皆非地看着我是谁:“我就是‘幽灵三十’的大姐,也是‘灵隐寺’的主持……”
  “我就是司寇小豆。”
  隔了半晌,我是谁才恍然大悟:“你……你就是司寇小豆,我正是要找你!”他这时望定司寇小豆,只觉得那一只剪水的瞳孔,如一口清澈的古井,他竭力想不去望它,但偏偏还是要望定下去。
  司寇小豆笑盈盈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是谁想回答,但舌头好像打了结似的,答不出来了。我是谁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跃进了一口古井,身体明明是虚浮着的,但一直在进内沉下去、沉下去……司寇小豆笑着,走上前了一步:“你找我是为了要臣服我,是不是呀?”
  我是谁很想说:“不是,不是的……但他那一股气壮山河的男子气概,却似被打入了地窖,埋入了泥湾,发作不出来。
  司寇小豆柔声道:“既然你来是为了向我俯首称臣的,何不先跪下来……”
  我是谁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大力,要他跪下去,尽管他脑里命令着他:跪,跪……但仍有有一份心志:不跪,不跪……是以他双腿一直抖着,像羊痫症发作时一般,但就是一直没有跪下去。
  司寇小豆脸色微变,就她而言,也是在用蛊的第一次遇到了意志力极强的对手。所以她立即改换了一种方式。
  “……如果你不跪,就是违抗了我的命令:既然你来是为了要拜服我的,而又触犯了我的规条,你还活着做什么?……不如死了吧?”她虽是子柔声说话,但缓缓走上前去,右手举至脸部,那只手像雪玉一般自,好像在掌上结了一层冰一般。
  这时我是谁迷迷茫茫中的心里,却有极大的矛盾,他一面想,跪,跪下吧,……但另外一面却仍有强烈的意志,一直在呼唤:不能跪!不可以跪!我是我是谁,如果跪下,不如死了吧……“不如死了吧”这意念一起,竟至不可心拾,他举起了右掌,正准备向自己的天灵盖拍下去。
  司寇小豆一见我是谁举起了手掌,眼中发出欣慰之色。
  我是谁这时脑中好像被马车辗过一般地喊:死了吧,还是死了吧……但心里还有一丝清醒,在翻腾着、矛盾着、挣扎着……正在此时,忽听半空中一声大喝:“大狗熊,你要干什么!?”
  其中夹着一个小女孩的清叱:“大哥哥,你不要死……”
  我是谁一听,如焦雷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