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作者:张洁    更新:2021-12-03 18:54
  那珍珠般的泪值得为他们而流吗?
  自佟小雷懂事以来,父亲就这样过日子,却从不想和母亲离婚,并且对别人离婚深恶痛绝。从这点来说,最终提出离婚的胡秉宸,绝对比父亲高明。而母亲也不提出离婚,就为这个三块豆腐干那么高的男人受着。佟小雷瞧不起父亲,更瞧不起父母间的这种关系,觉得这种“媾和”同样下流。把这两个互相仇恨的人紧紧联在一起的东西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
  佟小雷寻找一切可疑的痕迹,包括放置录音机在家里,仍然不得而知。她觉得这个家里面一定藏着什么连她也不能知道的秘密。有时佟小雷想,自己是不是也出了毛病?
  由于她多次说服父母离婚,精神上有点说不清的母亲竟怀疑她不是亲生女儿。
  “一定是医院的护土弄错了,一定,他们把别人的孩子和我的孩子拿错了。”
  母亲起诉妇产医院的护士,逼佟小雷去医院验血,整天拿着自己的照片和她的照片比较,找出一个又一个所谓长褥不像她,其实又像得不得了的地方。
  佟小雷为什么要给吴为这些磁带?
  主持正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精神?太浪漫了吧。
  世上多少不公正的事,侠义得过来吗?
  把磁带送给吴为不全然是戏弄父母,尤其是戏弄父亲的习惯使然。
  佟小雷崇尚条件相当的决斗。
  还有那个手无寸铁、躺在病床上等死的胡秉宸。她从小胡伯伯、胡伯伯地把他叫到老。
  再说他们当中谁又比那个半死的人好多少?
  佟小雷从小守着他们,在他们身边长大成人。父亲在背后数落过他们每个人见不得光明的隐私,想必他们也在背后这样议论过父亲,却随时可以从敌人变为友军,全然没有尴尬之感。就像他们身上还带着情妇床单上的气味,裤门上的扣子还没扣好,掌上还保留着抚摩情妇那些销魂荡魄部位的感觉……却能慷慨激昂地教训同样犯事的部下,丝毫不为自己刚从情妇的床上爬下而脸红。
  佟小雷在一旁看着、听着他们研究部署如何对付胡秉宸的计划,觉得他们的鼻子都变成了生殖器,专门用来嗅女人的阴部和男女交媾的气味。东嗅西嗅,一嗅到这种气味就兴奋起来。他们的鼻子又像一个置满蛋白酶的凹槽,事物一旦经过这个凹槽就,会分解……戏弄戏弄这些人,是不是个很大的乐于?
  “好好收着这些磁带,也许对你很有用。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就告诉我,我还会再来。”在这位天外来客的造访和帮助之后,吴为的战斗有板有眼起来。
  想来想去,只能从佟大雷人手。吴为找出佟大雷给她的信,足足一尺多厚:追求爱情,党内文件摘抄,部内各派斗争的根由,各部长的隐私、历史上的污点以及他们情妇的名单……按时间顺序理好,装在一个小箱子里,找出版社朋友帮忙复印多份,分散在几个可靠的朋友家中。然后给佟大雷打电话,“我必须马上见你。”
  很久以来,吴为不再打探胡秉宸的消息,现在突然来电话……难道吴为又有什么新的花样?还是先挡——驾,“啊呀,现在手头上的事情很多,还得带队到外地了解上半年贯彻执行中央精神的情况……”
  “有新情况。”
  有新情况佟大雷也不想听了。他对吴为和胡秉宸的爱情故事已经没有兴趣。他认为世界上顶没意思的事情之-就是听人家说“你爱我”或是“我爱你”,虽然他对吴为说了不少,但那是渔夫放在鱼钩上的诱饵,更何况他反戈一击有功,已与胡秉宸的对手联合起来,地位也随之得到巩固,“这样吧,等我从外地回来我们再联系。”
  这老无赖,觉得她已经没有使用价值,单等着时机一到收网了,“等你回来恐怕就来不及了。”
  电话里,佟大雷看不见吴为那张七扭八歪的脸,却从这句话里听出异常意味,很不像她,“此话怎讲?”
  “见面就知道了。”
  听上去更是阴险,可佟大雷还在犹豫。公用电话亭外等打电话的人已经不耐烦,倒脚、咧嘴、龇牙;可是吴为不急,也许现在轮到她来收网了,“对不起,请原谅,谢谢。”等打电话的人见她诚恳便谅解了她,再看她的年龄,也不像是没事在电话里臭贫。
  “你可别后悔。”
  吴为这样威胁,肯定大有原因,当务之急是先弄清情况再决定对策,“好吧,见面谈谈。”
  “这就对了。”
  “在什么地方?”
  “我家。”
  “不好。”佟大雷不能再去吴为家,如果有人看到,将如何向新主人交代?不能顾了这头忘了那头,“是不是换个地方?”
  “好吧,那就改在中山公园假山那儿。十二点。”
  佟大雷很准时。戴了一顶草帽,压得很低,与胡秉宸如出一辙,还戴了一副颜色很深的墨镜。
  他们在假山背后找了一处坐下。佟大雷说:“你看,我忙得不得了,一直没顾得上照顾你,反正老胡也出院了,现在还好吧……”
  “不谈他,好不好?”“噢?随你。”真是在斗争中成长、在斗争中壮大,吴为什么也不说,只是阴阴地看着佟大雷,看得他发毛。
  毕竟做了许多亏心事,凡亏心人都不由得话多,“你是个大孩子,还不知道自己正处在危险中,随时有被陷害的危险,要注意保护自己,免得成了别人的牺牲晶。你就像我自己妹妹一样,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所以我得把一些情况告诉你。那天我到部长铁皮保险柜里取中央文件,看到里面夹了一封白帆的起诉书,告你破坏婚姻家庭……”
  “已经知道了。”
  “法院要是找你,你就问他法律上有第三者这条罪吗?让他拿出证据来。他们要敢拿这个给你定罪,你就扩散到新闻界去。你已经是有影响的作家,再通过国外朋友扩散到国际上去。”
  吴为道貌岸然地回说:“我不能这么做,我是党员,扩散到国际上要犯错误的。”
  “办案人到处扩散说:上头某某人说了,‘吴为是个坏人’,‘不许判胡秉宸离婚’。——伪造领导人讲话可是性质相当严重的错误。白帆才是个乱七八糟的人呢,今天和胡秉宸睡,明天又和别人睡,都睡乱了,那个时代就是那么回事儿。告你的第二条罪状是老胡去政协开会,忘了带眼镜,白帆给他送眼镜去他不在,问他,说是和你出去了。所以白帆才打了老胡六个耳光。有这回事吗?”
  “没有。”。
  “这份东西你想不想要?你想要的话,我町以偷偷给你复制一份,你思想上好有个准备。”
  “不需要。”
  “白帆提供的证人有老胡那帮对手,还有胥德章和常梅……胥德章这个人最坏,到处串通人诬陷你,找了老胡那帮对手还找了我,向法院作证说你让他劝白帆和老胡离婚,然后和你结婚,并且让我顶住,不能对法院说白帆和老胡长期以来感情就不好,只能说他们很好……你只要不向法院承认,别自我暴露就行。胥德章看过老胡给你的信怕什么?又没录音又没拷贝。你现在要保住自己,我跟你像一个人一样。我提出要你吃透老胡,好像我吃醋,真是咬了牙才说出来的。”
  “我和胥德章无冤又无仇,他为什么这样做呢?”
  “此人是官迷,老胡升常务副部长的时候,他还带了一瓶好酒前去贺喜。升个副部长就乐成这个样子?当年我们在上海工作的时候,他不过是个秘书,我们吩咐点儿什么,他拿个本子点头哈腰地记。他老婆不过是沏茶倒水、安排桌椅板凳的。另外这个人很势利,现在部里改革派不行了,老胡又病重退了下去,大势已去,而老胡那帮对手却很有实力,现在闹得也很厉害。此人又极怕老婆,想当年,他老婆追过老胡,被老胡拒绝,有些怀恨在心,所以表面上和白帆是好朋友、老同学、老战友,背地里却到处扩散白帆的政治历史上有严重问题,直到现在还没摘清楚,一直挂着。她不但嫉妒白帆,也嫉妒一切和老胡接近的女人。老胡的秘书也很坏,因为老胡离休前没给他安排什么职务,又看出老胡已经没用,而我还有上去的希望,就一天到晚到我这里磨磨蹭蹭,汇报老胡的情况,造老胡的谣,说老胡到一上海去是和你秘密同居,因为你在那里搞调查。”
  “这些人我见都没见过,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说到底这是政治斗争,是权力之争,整你是为了从你这里打开缺口整老胡、谁让你执迷不悟为老胡背着,自愿卷入这个旋涡?所以参与的已经不是你们几个当事人,那是别有洞天哪!听部里人说,法院已经把老胡的案子立为老干部腐化堕落的典型,你当然就是拉老干部下水的坏人。并且要给老胡开大庭,一开庭老胡就完了。其实这都是上面的意思,咱们还不是法制社会。还说要开大庭审你,他们要是敢这样干,你一定要请个律师反诉他们,清你新闻界、文艺界的朋友都来旁听……”接着又不解地说,“不过纪律检查部门又派人到部里调查……调查打击你的事情,部里有人骂:‘他妈的,闹急了,老子什么事、什么人都抖搂出来!’是不是你到中纪委告的状?”
  “不是。”
  哪里是部里有人骂,分明是佟大雷在警告她。
  “这是怎么回事?总之你要小心,部里这些人会和法院勾起来,你只身一人怎么对付?有什么困难及时打电话给我,我上面还是有些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