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作者:梁羽生    更新:2021-12-03 17:56
  少年哼了一声说道:“你做的事情,我早已知道,用不着你告诉我啦!”陈石星诧道:“你知道些什么?”少年蓦地又拔出一把剑来,左刀右剑,同时向陈石星劈刺,喝道:“我知道你是毒死云大侠的奸贼!”
  剑势轻灵,刀势刚猛,两只手分用两种不同的兵器,使出不同的招数,本来极是困难,但这少年却能刚柔配合,妙到毫巅,饶是陈石星的无名剑法最擅于随机应变,也几乎着了他的道儿,若不是闪得快,险些就要受伤,陈石星只好抖搂精神,再次化解他的攻势,说道:“不是我自己居功,但我做的和你说的却刚好相反。不错,云大侠是给奸人害死,但我却是救过他的人。虽然可惜我要救他的性命,结果还是没有成功!”
  少年听他提起云浩之死,气得说不比话来,声音都颤抖了:“你这奸贼,你可以欺骗任何人,就是骗不过我!不错,以你这点本领,当然是不能害死云大侠的,但你却是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作了帮凶,也等于是害死了他!”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力劈剑刺,攻势越发凌厉。
  陈石星愤然说道:“我是帮凶,我害死云大侠,你这是听谁说的?”略一分神,只听得嗤的一声,少年的右手剑,剑锋几乎是贴着陈石星的肩头削过,挑破了他的衣裳,陈石星见这少年如此仇恨自己,暗自思量:“我向他辩白,他一定不会相信。”心中一动,把云浩那口宝刀也拔了出来,说道:“好,我就用云家刀法向你讨教几招!”和那少年一样,左刀右剑,同时发招。
  少年见了这宝刀,眼睛好像要喷出火来,喝道:“奸贼,你说不是你害死云大侠,他的宝刀怎么会到了你的手中?”
  陈石星道:“是他亲手给我,托我送回去给他家人的。你想必知道云大侠的家事——”少年怒道:“谁相信你的鬼话?”不待陈石星把话说完,又是一连串进攻的招数。
  陈石星料想这少年必定是和云家有很深的渊源,只要他说得出云浩女儿的名字,宝刀也不妨交给他代为送去的。哪知道少年见了宝刀,越发好似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陈石星无可奈何,只好先胜他再说了。陈石星在石林苦练三年,最上乘的无名剑法都已练成,触类旁通,云家刀法的造诣自然也是今非昔比了。比较起来,还在这少年之上。
  陈石星以刀对刀,以剑对剑,刀法剑法都克制了对方。十数招一过,少年已是完全处于下风,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陈石星冷笑道:“宝刀我可以擅取,刀法是不能偷的。你相信云大侠是感我之恩,才把刀法传授我了吧?”
  少年冷笑道:“刀法不能偷,刀谱不能偷么?可惜你偷来的刀谱,凭着你一点鬼聪明偷练,练得可还没有到家!”说话之际,也不知是否因为分了心神的原故,所使的一招云家刀法、现出老大一个破绽。
  陈石星气涌上来,刀背一翻,原式进招,把少年的银刀压下,哼了一声说道:“要怎样才算学得到家?”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少年银刀忽地转过刀锋,本来是挑向上路的“上手刀”变而为斜削下三路的“下手刀”,喝道:“这个变招你也不会,你还敢骗我是云大侠教给你的?”
  刀锋疾削而过,陈石星只觉膝盖一片沁凉,裤管已经削穿一个茶杯口般大小的缺口,要不是他抽身得快,险些就要给他削掉了膝盖。
  在这危机瞬息的刹那,陈石星再也无暇思量,右手剑立即进招,本能地使出无名剑法的精妙绝招,破解对方攻势,顾不得要手下留情了。只听得当的一声,少年的银刀断为两截,陈石星的青冥剑有断金截铁之能,削断对方的银刀,余势兀未稍衰,跟着一翻一绞,少年右手拿的青铜剑也给他绞脱手中,飞上半空。
  少年固然大吃一惊,陈石星也是吃惊不小,幸好那少年没有受伤,陈石星方始松了口气。连忙收回刀剑,纳入鞘中,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陈石星是得了张丹枫的上乘武学真传,方始参悟云家刀法的。论刀法的造诣,他是胜过这个少年。但说到衣钵真传的“正宗”云家刀法,这个少年是比他更为纯粹。从刚才那一招可以表露无遗。
  少年没有回答,突然身形一起,使出“燕子三抄水”的超卓轻功,几个起伏,一个飞身,就跨上陈石星那匹白马!陈石星起初还以为他要逃走,待到见他跨上自己的坐骑,方始吃惊,连忙发出口哨,呼唤那匹白马回来。
  这匹白马本来很听他的话的,不知怎的,这次却不听了。竟然没有反抗,让这少年骑了它疾驰而去。
  陈石星疑团满腹,“这少年一定是云大侠亲自调教出来的。但我的师父又说,他的刀法只是传给女儿,这少年又是哪里钻出来的呢?莫非是他的关门弟子,我的师父也还未知。奇怪,这白马脾气何等倔强,居然又肯听他指挥。”陈石星百思不得其解,少年骑了那匹白马,早已去得远了。
  幸好那些死掉的瓦刺骑兵,他们的坐骑还在附近,陈石星捉了一匹,心里想道:“不管怎样,即使大同已经给鞑子占据,我也得去探听消息。”
  由于碰上这队瓦刺骑兵,陈石星不敢行走官道,只能找寻山路来走。不过在山路上走,也还是可以看得见山脚下草原上的动静的。
  一路小心翼翼,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奇怪得很,山路上固然没有碰见一个敌兵;草原上也是一直沓无人影。
  陈石星正在疑惑,忽听得前面茅草丛中,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声音来处,距离百步开外,寻常人本来是不易觉察的,但陈石星经过了在石林中三年的苦练,内功已有很深的造诣,听觉的敏锐,自是异于常人,一听就知草丛里埋伏有人。
  陈石星心道:“来了,来了!”只听得草丛里果然人有低声说道:“奇怪,这小子不知是什么道路,单人匹马,竟敢向北方走,难道他是去大同不成?”另一个人说:“管他什么路道,咱们正好抢他的马匹!”
  陈石星不觉一怔,“奇怪,这两个鞑子的汉话倒是说得流利。”心念未已,嗖嗖连声,两枝利箭已是朝他射来。
  这两枝利箭焉能射得着他?陈石星把手一抄,接住一技,另一枝箭则是根本失了准头,在他身旁数丈之外飞过。看来这个瓦刺兵的箭法甚是不济,另外一个也是勉强合格而已。
  陈石星纵马上前,喝道:“暗箭伤人的鞑子给我滚出来!”
  草丛里埋伏的那两个人出来,不过却是大出陈石星意料之外,兵倒是兵,但不是瓦刺兵,而是明朝的汉人官兵。
  这两个官兵跃出草丛,一个挥舞长矛,一个抡起大刀,拦住陈石了星的马头就斫,使大刀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兵,一刀劈来,陈石星提马闪开,老兵自己收势不住,跌了个狗吃屎。
  陈石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随手把马鞭一摔一卷;把年轻的那个官兵的长矛夺过来,“喀嚓”一声,折为两段,喝道:“你们不敢抵抗鞑子,只知道欺侮百姓吗?”抛开断矛,便即下马。
  那两个官兵吓得连忙哀求:“好汉饶命!”
  陈石星笑道:“我不是强盗,我是百姓,你们别怕,好好的和我说话,我就饶了你们。”
  那两个官兵当然一口应承,陈石星问道:“大同怎么样了?”
  “给鞑子占据了!”“你们就是从大同逃出来的吧?”“不错,我们是最后一批逃出来的。”
  陈石星虽然早已料到大同失守,但从这两个官兵口中得到证实,还是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想不到自己万里远来,大同在望,却已是在敌人铁蹄之下。
  “为什么我没有看见大队的南逃官兵?”陈石星再问。
  那年老的官兵说道:“我们总兵怕死,敌人尚未兵临城下,他已悄悄溜了。待到兵临城下,副总兵、统带、协统等各级长官也都纷纷逃走,底下的士兵当然也不肯再守危城啦。但因并非朝廷有明令不准撤退的,他们不敢逃回内地,也不敢再穿军服,大概都是改装作难民了。”
  陈石星叹口气道:“官兵畏敌如虎,怎怪得鞑子猖狂!”
  那老兵似乎要为自己辩护,说道:“强壮的都逃走了,我们的营官却指定我们一批老弱残兵留守,你评评这个道理,是不是太不公平?本来我也想把这条老命送在大同的,我这侄儿很有良心,他留下陪我,直到最后,我们才逃出来的。”
  那年轻兵士说道:“我的叔叔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婶已经五十多岁,长年有病,三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四岁,所以我劝他回家,我自己也有老母在堂,须得我回去侍奉。”
  陈石星道:“本来你们当兵的守土有责,但你们的长官比你们更加怕死,那也不能怪责你们了。不过我这匹坐骑却不能送给你们。”
  那两个官兵如何还敢有这奢望,连忙说道:“刚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好汉你别见怪。”
  陈石星道:“你别误会,我并非拿你们消遣。这匹马我虽然不能送给你们,但可以指点你们一条明路。从这里向南走,大约四十里左右,往左转过一个山坳,山脚可能还有七八匹胡马在那里吃草。”
  那老兵吃了一惊说道:“是胡人的马匹?”
  陈石星笑道:“莫害怕,你在那里还可以发现七八具鞑子的尸体。马匹是无主的坐骑。”
  老兵甚为感激,说道:“好汉,你大概不是要去大同的吧?”
  陈石星微笑道:“我正是要去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