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作者:皇甫一飞    更新:2021-12-03 17:51
  乡下的年节才是真正的年节,但是鞭炮就放个不停,人们似乎把一年的钱都用在了放鞭炮上。各家又都在院子里笼上一把火,火越旺盛,预兆着来年越旺盛!对联已经是贴好了,雪莲自己写的对联。火红的对联把村里装扮得格外显得吉祥。就连在一个破庙里住的光棍也贴了,对联很有趣,旋即传到了全村人的耳朵里。上联:没爹没娘没老婆。下联:自吃自喝自刷锅。
  横批:光棍之家。
  初一过去了,时间就过得飞快。然而村里最热闹的时候,还是正月十五。大队里也早早地叫人在一块空白的大场地里钉了迷宫一样的桩木,桩与桩之间用稻草绳连接起来,只留一个进口和出口。桩上燃放着蜡烛,供夜间照明用。夜里远远地看过去,奇妙无比,美仑美幻的感觉。
  孩子们已然是玩疯了,整天的在外面跑着,大人也放心,自顾玩扑克。
  正月十四晚上的时候,各个乐队已经准备好了。先在各自的地盘上排练好了。乐队的成员多是由住在附近的邻居们组成,而这些乐器就是他们凑钱买的。成员里男女老少都有。天刚擦黑的时候,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燃放了鞭炮。各支队伍赶着到集合地——一座大的庙堂前集合。村里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哪支队伍先到了,就可排在最前面,这样,“享受”的烟火自然就多。南窑上的乐队来了,老槐树底下的乐队也来了,后街的乐队来了,前街的乐队也来了,今年又新增了南街的一支,更显得热闹非凡。各支乐队围在一起,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乐队开始出发上街了。前面领路的是高举的灯笼,方的,圆的,扁的,花的,红的,蓝的,八棱的,走马灯也有,也不知道什么原理,八皮马在里面不停地转。举灯笼的有老人,孩子。队伍先从南街下去,在从后街下去,接着绕过一条马路,从北街上来,再从前街下去,年年都是这个线路。人们争相观看,争着放爆竹,也有人胆子大,放了“四眼炮”!然后,便是转迷宫似的木桩了。先从柏树枝搭的大门进去,蜿蜒曲折,一转到底。也有迷路的,转也转不出来。
  雪莲也出来了,挤在人群中观看。看了没多久,便有了困意,想要回去,觉得没有孩童时候的“瘾”大了。正在这个时候,却听到一个人在叫她,回头一看,愣了,随即喊了一声“嫂子”。这女人便是雪莲一个本家叔叔的媳妇,叫二妞的。
  “真热闹,炮也比往年多。”
  “是。”
  “人也不怕冷,都挤出来看了。”
  “恩。”
  “那你说…。”说到这里,婶子压下了声音,“你叔叔也会在看吗?”
  “叔叔?”听到这里,雪莲觉得很愕然,出了一身冷汗。虽然没有在家,但是也听说了这个叔叔的情况,他早已去世很久了。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婶子,不知道说啥好,一时间梗塞了。然而从婶子的灰沉的眼睛里,她觉得她似乎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依旧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也许…然而…这也难说………”雪莲结巴着,丝毫没有头绪,
  “说不定在那边过的好,不想回来了。”雪莲终于找了个理由,心里一下子觉得解脱了很多。
  婶子期盼的眼神一下子暗淡起来,脸色也变得难看,她犹豫了好半天,才说:
  “不会,他应该回来,他对蛋儿好,”顿了一下,她继续说,
  “果真回来了,大年三十那天中午,俺亲自去坟上把他给请回来了,顺便把祖宗也请回来了,一路上没有跟人说话,也没有去串门,该不会走丢的!”说完,已经自顾着笑了,死沉的眼里透出一丝光亮。
  “那,那敢情好。”雪莲支吾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提起本家的这位叔叔,雪莲慢慢地有了印象。叔叔叫秋栓,是个五大三粗的人,学没有上过一天,字也不认识几个,头发硬刷刷地往上翘,额头前的几绺头发有点卷,村里人都说,长这样头发的人,性格都有点“拧”。他果真是个拧脾气的人。脚板又大,常穿着大码的鞋子,走路又极不稳当,抬脚就到别人家串门。“国”字型的脸,眯眼睛,厚嘴唇。
  他的嘴却是不注意分寸的,属于那种不加考虑,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的人。据说有一次,竟然给本村一个人讲起了他老娘年轻时候的一段“佳话”。这个人的老娘,在年轻的时候,一次走在大街上,头上顶着个簸箕,簸箕里是刚盛来的麦子,当时女人没有正式的腰带,只是拿家里的废布条当腰带用,不想一打喷嚏,把腰带给震短了,裤子顺了下来,头上又有簸箕,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正好这个人的二叔过来了,他娘忙喊:“他二叔,快过来帮俺!”他二叔瞅了一眼,已是看见了,忙回头跑,口中喊着:“帮也不分个啥时候!”村里那人自然很气愤,定要找他的事,他找人好说歹说,对方方才消了气。谁知道,一波刚平,又是一波。他又向某人提起他娘在一次锅煮沸的时候,硬是搬了块石头压到锅盖上,以为这样就可以不让锅里的粥流出来了。结果又遭一顿臭骂!
  平时也很神秘,雪莲这二十年三来,也没有见过他几面,他似乎总是在外面,好象做着大事,别人都不清楚。然而从他最早在村里穿出来的“劳动布”裤子看,肯定是在外面干苦力的。然而他却摇头否定。
  他脸上有一块伤疤,在左脸的眉角边,他说是不小心摔的,但是有人说,他因为手脚极其的不稳当,拿别人东西时被打的……
  这次出事诚然是因为他的手。去年夏天的时候,天正疯狂地热,一天晌午,正当村里人都在睡觉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有女人在撕心裂肺地哭着,捶胸顿足的,很悲切。有知道的便说:“他回来了。”
  村里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了觉得有点不可思义的小盒子——骨灰盒,那么小的一个小盒子,旁边的小孩子也好奇,想探个究竟,就问父母:那么小的盒子,能装下那么大一个人吗?然而秋栓家的人似乎觉得对不住他,硬又做了个大的棺材。
  “忙活了大半辈子,也该用个大的——小的成啥体统!”说着,那老木匠也不免得要伤心落泪!
  “这城市人也真是的,咋就一个人,即使死了,也不能让人家变成一堆灰儿啊!要是死在村里,也图个全身……”一个老妇人看着,不免心惊肉跳的。
  “啥时候回来的?”
  “听说是昨天夜里回来的,谁也不愿意拉,还是多给了人家点钱,人家才敢拉了。”
  “这,他身体不是很好吗,咋突然就这么去了?”有人好奇地问。
  “谁知道呢?人家正伤心呢,你去打听这个?”
  村里很多人都远远地看着,议论纷纷。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了。原来,秋栓这次到山西给人垒地基,准备到五月回家收割麦子的。但是,一次,住在一起的一个工友的牛仔裤不见了。本来这件事情过去也就好了,可是,过了大约半个月,秋栓却堂而皇之地穿了出来,声称是自己买的。然而那个工友是有记号的,一眼就看到了在左腿内侧留下的污迹,找他要,他不给。不给就算了。大家都有害怕他的意思,衣服也收拾得紧,从不轻易地往外放东西。这事情大家也就慢慢地习惯了,在他们似乎要忘记的时候,他却失踪了。于是,领导让他们四处寻找,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包括他爱去的录象厅,游戏厅,都没有。后来,终于有人在后山里发现了他,已经不行了。他的身边留着个“敌敌畏”的瓶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气味。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牛仔裤。事情已经十分明确了。同村的几个人商量,想要乘着夜里把他给弄回去,也图个全尸首。然而公安局是不会轻易地放他们走的,询问、拍照、化验、记录之后,确信是自杀,才让送到了火葬场。雪莲听说后,也为他叹息,感觉为一条裤子,送了自己的命,也实在不合算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孤儿寡母的,生计难以维持下去。因为是偷窃而死,也不光荣,本家脸上也无光,吕树人也暗地里骂他是个不肖子孙。不承认他是本族的人,显然是不行的,也只能不出来,省得人见到了,少不得要询问一番。
  而二牛也是个半天吐不出两个字的人。性子极其的慢,手也笨拙。女人在最无奈的时候,往往会选择再嫁!等带她的,似乎是改嫁。没有出一年,她也来不及再个他守孝,就匆忙地嫁给了本村后街的一个老光棍。从那以后,雪莲已经好长时间没见到她了。
  雪莲正想得出神,谁知道二牛对她说,孩子已经认到了村里一个神婆领的槐王爷门下,也图个平安,不生啥病。雪莲毫无知觉地点了点头。
  雪莲回来跟父亲说了,父亲说秋栓死了倒不可惜,就是苦了孩子娘俩。说一次二妞儿来借粮食,吕树人其实早就知道她们的困境,明知道她还不上的,却还是借给了她。“她好歹也得过不是?都是乡邻,能帮衬一把还是要帮衬一把的。谁也巴不准要犯难,到那一天,也会求人的。”吕树人猛抽了两口自己制作的“雪茄”,说了两句良心话,然后就又不说什么了。雪莲又感叹了半天。
  这天夜里,下起了鹅毛大雪,果真是“正月十五雪打灯”!灯在风雪中飘摇,欲明还灭……
  ………
  转眼过了正月。村里人开始盼望着过二月二。村里的生活虽然过得很平淡,但是,人们总是想方设法地想着调剂一下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