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作者:梁羽生    更新:2021-12-03 17:31
  我找旧日的邻居,自问光明磊落。别人要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小承子自小和我在一起,刘芒也是知道的。怎么,我和小承子一同起,龙二小姐,你也觉得看不顺眼吗?”龙成芳给她驳得满面通红,一时无言可对,便想发作。
  展伯承不愿双方弄成僵局,难以转圜,便把话题兜到自己的身上,说道:“我和刘大哥虽然不是深交,但承他肝胆相照,也曾联手御敌,有同仇敌忾之谊。去年我在槐树庄吕鸿春那儿,得知刘大哥的尊大人不幸身亡,一直就想给他报一个讯,却没有机会碰上。这次我陪龄姐找他,我也很想见他一见。却不知他可在宝庄?”
  龙成香道:“刘芒的父亲给胡贼泰洛所害,这件事我早已知道了。对啦,那次咱们不是同在吕家庄的吗?”言下之意即她们自会通知刘芒,不必劳烦展伯承报讯。
  展伯承只是想缓和双方紧张的气氛,倒不在乎谁去报讯。当下说道:“我虽然没有别的事情,但也还是想与刘大哥一见。”
  龙成香道:”展少侠既没有别的事情,那么让我先和褚姑娘谈谈好吗?”她不说刘芒在家,也不说刘芒不在家。一下子又把话题拉紧了。
  不过龙成香却很会说话,她挨着褚葆龄坐下,柔声说道:“褚姑娘,我妹妹不会说话,但她可是一番好意。咱们以前虽没见过,叙起来总是自己人。请恕我交浅言深,想和你褚姑娘就几句心里话儿。”
  人家笑面相向,褚葆龄当然不能再发脾气,只好说道:“承蒙穆夫人看得起我,有话便请赐教。”
  龙成香笑了一笑说道:“刘芒和我们是中表之亲,他父亲去世之后,长辈的亲人也就只有我们的老爷了。刘芒的事情,我们多少可以代他作主。
  刘芒在盘龙谷这几年的事情我们不大清楚。不过他和褚!”
  娘的交情我们是知道的,褚姑娘想把王伯通的宝藏送给刘芒,事虽不成,但褚姑娘对刘芒的这番心意,不只刘芒感激,我们知道了,都是为刘芒感到庆幸的,庆幸他得到褚姑娘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红颜知己。”
  龙成香这番话是要点出褚葆龄与刘芒不仅仅是普通邻居的关系,两人之间还有特殊深X的交情。她所说的都是事实,褚葆龄自是不能反驳,但心里却是很不舒服,当下说道:“我不惯说客气的话儿,穆夫人你刚才不是说想披肝沥胆的和我说几句话么?请直说好了。”
  龙成香笑道:“好,褚姑娘是个爽快的人,那我也就爽快的说了。不知褚姑娘此来,只是想见一见旧日的邻居呢?还是另有其他的心愿?”
  褚葆龄道;’我不懂少庄主夫人的意思!她虽然不便发作,说话的神气是有点不大自然。
  龙成香微微一笑,说道:“女孩儿家总是不能在江湖上飘泊一生,丫角终老的。刘芒如今父母双亡,他的亲人只有我们穆家,我们对他的终身大事,当然也不能不份外关怀,如果他有合适的人,我们的老爷子自是要义不容辞,替他作主。
  你们境遇相同,彼此又是早已知心的邻居好友。我也乐意看见你们同在一起。因此我想问一问褚姑娘,你这次是以他好朋友的身份来看他呢?还是——”
  褚葆龄又羞又筹,可是对方的意思虽然极是明白,言辞却隐隐约约,她又不能执住对方的一两话句话,只好佯着不解,道:“还是什么?”
  龙成香笑道:“褚姑娘一定要我明说么?那就请恕我冒味,要问一问褚姑娘了,你和刘芒可曾有了什么盟约?”
  说话至此,龙成香的话已是丝毫不加掩饰的说出来了,那就是要问褚葆龄:是只以好朋友的身份来探访刘芒呢?还是与刘芒已经有了婚约,以未婚妻身份来要刘芒践盟呢?
  这本来是龙成香所急于弄清楚的问题。龙成香本人却是不大愿意妹妹嫁给刘芒的。不过,她了解了妹妹的确是对刘芒一片痴心,因此也就只好为她尽力,龙成香的打算是:倘若褚葆龄只是承认“朋友”,自必无言可说,倘若褚葆龄是直认和刘芒是已婚约,她也好趁此劝妹妹死了这一条心,由她作主,撮合她与南夏雷的婚事。
  龙成香的打算是如此,褚葆龄可是为难了。她和刘芒是曾有海誓山盟的,但经过了这许多意外的变化,如今是连她自己也心意不定,不知是否还能与刘芒重修旧好,再续前缘。褚葆龄这样复杂的心情,她对展伯承都不愿意说,又怎肯向龙成香细诉衷肠?
  当下褚葆龄满脸通红,说道:“刘芒究竟是不是在你们这儿?
  我只想请你们让我见上他的一面,别的事情,就不劳你们费神多管了。”褚葆龄不愿正面答复龙成香,但也不敢太“绝”。要知在她的心里虽是把持不定,也有几分希望与刘芒复合,假如说得太“绝”,以后怎好转圜?不过,她虽然没有开口说“死”,她与龙氏姐妹之间的谈话也没法继续下去,弄得很尴尬了。
  龙成芳“哼”了一声,正想讽刺褚跨龄几句,却给她姐姐用眼色止住。就在此时,一个丫环走了进来。
  这个丫环走了进来之后,将房门关上,神色张煌的对龙成香说道:“请少夫人进内室说话。”龙成香怕引起褚葆龄的不快,说道:“都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那小丫环应了一个“是”字,走到龙成香面前,但却不是大声说话,而是在她耳边悄悄耳语。
  褚葆龄看不惯她们这种鬼鬼祟祟的态度,心里极不舒服,“哼”了一声,想道:“你们有事在瞒着我,不该当作我面做出来。好呀,你们既然嫌我在此,我还何必再留在此地惹你们讨厌?”
  褚葆龄正要发作,忽见龙成香的面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惊恐的神情,比那丫头更甚,看得出绝非假装。
  褚葆龄要走的话未曾说出来,龙成香已先说出,劝告他们走了。
  龙成香咳了一声,脸色白里泛红,惊慌之中又带几分尴尬的神情说道:“展少侠,褚姑娘,实在抱歉之至,两位远来,我们不能尽地主之谊,只因,只因……我们这里有了一点麻烦的事情,不便多留两位,请两位体谅。这件事我以后再向两位解释。”话中之意,是要他们立即使走。
  褚葆龄冷笑道:“何必解释?我们来得冒昧,主人家不欢迎,我们还能赖在这里吗?你不是干脆的下逐客令,我已是感激不尽了。好,小承子,咱们走吧!”
  龙成香道:“诸姑娘请莫误会。唉,这实在是事非得已,对不起你们。”她情急之下,已经想要说出原因,但话到口边,仍然吞了下去,只是唉声叹气。
  褚葆龄不发一言,便即去自己打开房门。龙成香叫道:“褚姑娘,且慢。我带你们从后门出去。”
  褚葆龄怒道:“我们光明正大的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从大门来,也要从大门出去,我倒要看看谁敢阻拦?”
  龙成香大为着急,叠声说道:“不是这个意思,不是我要和你作对,只怕当真会有危险!”
  褚葆龄冷笑道:“穆家在武林中不是等闲之辈,只要你们不来与我为难,在穆府还能有什么危险?”
  褚葆龄说话之时,已经是走出外面,展伯承比较慎重,跟在后面,说道:“龄姐,主人家也许有什么为难之事,咱们还是听从主人的意思吧。”
  龙成香追了出来,说道:“不错,当真是我们有了为难之事,不是我们要与你们为难。”
  话犹未了,褚葆龄正走到一座假山前面,忽见一个军官带着四名武士,已经排列假山之前截住他们的去路了。
  这军官约有三十岁左右,面似玄坛,手中拿着一根水磨钢鞭,指着展褚二人说道:“这位是盘龙谷的褚姑娘吧?令祖褚遂是绿林前辈,我也是久仰的了。幸会,幸会。”
  褚葆龄斥道:“你是什么东西?我们请家从没有与官府的人打交道,我也没有犯你们的王法,不必怕你,你拦着我们的去路,意欲何为?”
  那军官打了哈哈,说道:“褚姑娘,你不认得我?嘿,嘿,姓展的小子,你总应该认得我吧?”
  刚才这军官进穆府的时候,展伯承只看见他的背影,如今正面相对,这才认出原来就是从前在魏博道上和他交过手的尉迟俊。
  尉迟俊本是羽林军副统领尉迟北的侄儿,他见朝廷势弱,而魏博节度使则是藩镇之雄,故此他宁愿放弃了羽林军的军职,投到田承嗣的帐下,充当一名将领。那次展伯承与铁铮等人押运宝车经过魏,就是由他统率魏博的牙兵,拦途截劫的。
  魏博与蒲邑相隔千里,何以尉迟俊会特地赶来给穆安拜寿呢?这不是为了讨好穆安,而是其中有个原故。
  刘芒的父亲刘振和绿林豪杰夏侯英在绿林中独树一帜,有他自己的一套特殊做法。他这股绿林好汉没有固定的山寨,专门在各个藩镇领域交界处活动,官府称为“流寇”,提起夏侯英的名字就感到头痛。由于藩镇割据,利害纷争。对夏侯英的这种活动方式是有利。
  魏博节度使田承用想当藩镇的盟主,夏侯英常常在他的领域之内“流窜”。他早已想把这股“流寇”剿灭的了。因此就说由他出面,约相邻的几个藩镇,订下了会剿的办法。蒲邑属于青州节度使辖区,尉迟俊就是奉了田承围之命,来与青州节度使联络的。
  除此之外,尉迟俊还负有一个使命;侦察这股“流寇”的动向,刘振父子、夏侯英、穆家这三者之间的关系,他们已经调查清楚,穆家与夏侯英虽无来往,与刘家却是中表之亲,故而尉迟俊,藉着给穆安拜寿的机会,前来探查刘芒的踪迹,倘若能够在穆家擒获刘芒,那就更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