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拿起梳子，慢慢梳着头发，想要就这么把前生后世都梳了一个遍似，嘴里轻轻唱道，“白雪歌翻瑶瑟，玄露酒倾银瓮。更愿取，早起来廊
  庙，为苍生用。”我笑意盈盈地看着镜子里她小小的身躯，“我是萦雪，你是瑶瑟，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嗯。”小丫头眼圈有些红。
  “傻丫头，不许哭，以后私底下在我面前不要自称小奴，还是叫瑶瑟好听。你说呢？”
  “可是教引嬷嬷说……”瑶瑟僵硬地看着镜子里的我。
  “现在你归我管，要听我的。”我回过身子嘿嘿一笑，伸出手哈她的痒，逗得她连声告饶。
  看着她小脸红扑扑的，纯朴的眼睛里透着开心的光芒，真像安安。不，她不会像安安的，她会好好活下去的，一定！可是，安安是谁？我捂着脑袋痛苦地呻吟起来。
  “姑姑，你怎么了？”瑶瑟急道。
  “抽屉里有个银盒，那里面有药……”
  瑶瑟赶忙上前取出一粒药丸，塞进我的嘴里。
  然而情况却丝毫不见什么好转，我反而捂着头痛苦地打起滚来，叫嚷着：“好痛，好痛啊！是谁在哭，是谁在我脑袋里哭？不，不要不要……”
  “姑姑，姑姑，您怎么了？”瑶瑟边哭边慌张地追着我满地打滚的身子。
  不知道这样痛苦挣扎了有多久，眼前突然一黑，所有的意识不停使唤地往下一沉，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刹那，我昏沉沉地睁开眼，看见瑶瑟坐在榻边抽噎，我虚弱地苦笑道，“什么时辰了？”
  “姑姑，你醒了？”瑶瑟惊喜地问。
  孱弱地眨了眨眼，我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作眼皮重逾千斤的滋味了。全身软绵绵地，力气都不知跑哪儿去了，我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反倒像是生病了？
  “你这丫头，真是奇怪。我不过是贪睡了一会儿，你哭什么呀。”
  “姑姑，你……你……”瑶瑟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我抬头望了眼窗外的天色，不会吧，这都什么时候了，连忙起身跳下床。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茫然地问瑶瑟，“我半夜撒癔症掉床底下了？怎么衣服上一堆土？”
  “没有。”瑶瑟担心地说，取过干净的衣服帮我换上。
  “那我干吗了？弄得像个脏猴？”
  瑶瑟迟疑地说，“许是姑姑病还没好……”
  “回来再说，回来再说！来不及了，真得来不及了！完蛋啦，完蛋啦！”
  我汲着鞋满屋飞奔，慌慌张张地打扮完毕，嘴里念叨着，“时辰不早了，
  万岁爷该下早朝了，我先去乾清宫当值。你在屋里随意，只是……”
  脚刚跨出房门，又缩了回来，我看着瑶瑟认真地说，“旁人若是支使你，你就说我吩咐你不得擅离一步。若是有人欺负你，一定要服软，只要留着命，便什么都还能实现。”
  “恩。”
  “好，那我先闪了。”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杀将出去，万一迟到了，康熙这个CEO不会扣我工资，但是他会要我小命啊！
  眼看离目的地大门只有半步之遥了,突然听到一声暴喝:“站住！”我吓了一大跳，慢慢转回头，呃……德妃娘娘？这嗓门，赶上惊雷了！
  屈膝施礼，“奴婢萦雪参见德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规规矩矩行完礼，却没听到娘娘命我起身，心里开始暗道不好，一般主子生气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可是乾清宫……
  “原来是乾清宫的萦雪啊，起来吧。”德妃慢条斯理地说，“在宫内要寓止于行，行止有度；寓退于进，进退得法。”
  “嗻，奴婢谢娘娘教诲。”我两手叠在左侧双腿屈膝再次施礼。
  “下去吧。”德妃挥挥手。
  “嗻。”躬身倒退出数米，我转身往乾清宫走去，不能跑，我只能用小碎步颠颠的瞬移过去。
  德妃坐着软輿走了，她满脸怒气，连连狠狠地叨咕着，“狐媚子，狐媚子，狐媚子……”
  一行大大小小的太监、宫女见她不高兴，各个屏住呼吸，吓得头也不敢抬，跟着软輿急匆匆地走回去。
  回到殿堂，她也在不停地踱着步，“去，把那个狐媚子给我宣来，太后的佛经也要她一并带过来。”她猛地发了懿旨，吓得总管太监一哆嗦。
  片刻之后，墨佳氏萦雪，呃……就是本人我，火烧屁股一般地捧着经文前来觐见德妃娘娘千岁。
  “奴婢拜见德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德妃板着脸儿坐在软榻上，许久才“嗯”了一声，她拿眼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恭喜你呀，萦雪姑姑。”
  她那腔非好腔，调非好调，令人发令人发瘆。我低垂下头了，心里跳得紧张。
  “皇上见你最近伺候的不错，赏了你，那是你的福分。”
  “奴婢愿意誓肝胆涂地，以报万岁爷恩德。”
  “嘿嘿，这是你的心理话吗？”
  “奴婢不敢。”
  “你是皇上钦点的长随，谁敢把你从乾清宫调走呢？不过，既然在这后宫当差，大小总有个规矩，没有规矩，岂有方圆呢？我和你打开窗户说亮话吧。皇上这次选秀，还不是我的主意吗？你也是我点得，如今你能在皇上身边天天陪着伺候着，我怎么不高兴？可你心里总得明白，眼下皇上春秋鼎盛，后宫女子如云，哪个不盼着他宠幸。我也乐见于此，倒不是我大度，自古后宫三千粉黛，哪个又能独宠一世？但是，我想当奶奶，想得心里着火，要是光打雷不下雨，打了我的高兴，那我不揭了她的皮，就是给她施了无尚的大恩了！你先自己思量着吧。”
  我俯伏在地，无言以对。前面的话，我明白；后面的话，我不懂。
  “你听见了吗？”德妃提高了声调儿。
  我身子一颤，“奴婢听见了，奴婢听见德妃娘娘的教诲。”
  “那好，甭说我把着后宫，没有度量，不爱护小辈。来人哪……”
  总管太监上前跪下，“嗻，奴才恭听懿旨。”
  “把我年轻时戴得那对月光石耳坠子找出来，拿给萦雪。”
  “嗻。”
  莫名其妙，她训斥了我又赏我东西，实在奇怪，她想当奶奶我明白，可能不能当奶奶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连叩了三个头：“奴婢谢娘娘大恩，谢娘娘赏赐。”
  “罢了……”
  就这么着，我又火急火燎地赶了回去，这叫什么事啊？如果说她发疯一般的想当奶奶，怎么也该跟她的儿子们说去啊！十四是小了点，四四胤禛肯定是够年龄了呀。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起大年初一在御花园梅林见到的那个男子，虽然事后我也曾寻过几回，可我光记得看他的脸，没有注意他的衣服，连他是个太监，还是侍卫都不知道……
  回到房里把耳环放下，我根本没有耳朵眼，这对月光石耳坠子还要换成耳夹，反正是德妃赏赐的东西，大不了，供着便是。
  来不及再交代瑶瑟什么事情，顺手拿起翻腾出来的纸样，硬塞给瑶瑟后，急急忙忙就往乾清宫跑，跑到一半才想起来，我生病时打发时间做好的荷包呢？我这个记性，准是让我随手扔到哪儿去了。
  皱着眉头接了康熙的圣驾，皱着眉头接过宫女递上来的茶水，皱着眉头帮康熙研墨。
  “怎么，镯子不喜欢？”
  “啊？”我抬头看着康熙，愣了三秒钟，才想起来，他是康熙！他早上赏了我一只翡翠镯子。
  “奴婢惶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又惶恐了？”
  “是，奴婢侍奉万岁爷，无时无刻不惶恐。”
  “起来吧。”
  “嗻。”
  他偏头看了看我，“为什么不戴？”
  戴？戴什么？我茫然地看着他。突然想起不能视君，又惶恐地低下头。“奴婢不敢。”
  “哦？”他习惯的敲敲桌子。
  我就怕他这调调，不怒而威。难不成他问的是那镯子？“奴婢是个粗苯的人，怕弄坏了那么名贵的东西，有负圣恩。”
  “朕富有四海，还怕少了这小小的镯子不成！”
  成，没啥不成，他说不怕摔，我还怕什么？“奴婢回去就戴。”
  “不许摘下来。”
  “嗻。”洗澡的时候摘他总不知道吧。
  “任何时候都不许摘！”
  好吧，我点头应道。走过路过没见过这么当上司的，赏了下属东西还非要强迫别人片刻不离身的戴着。
  “又想什么呢？”
  “奴婢想，等将来出宫之前，一定寻个法子向万岁爷讨下这镯子的另一只，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了，只传儿媳不传女儿……”
  “想要另外一只，先把差事当好！”康熙想也没想的说。
  “哦！”我嘟着嘴应道，真可惜，好好的镯子，偏偏形单影只……什么叫当好差事，自然是领导说好就是好，领导说不好，那就不好呗。
  “去，朕渴了！”康熙像轰苍蝇一般的说。
  “嗻！”我连忙施礼，转身去了后面。
  康熙举着手里的奏章，有些不快，“德全！”
  “老奴在！”李德全从偏殿里躬身而出，“德妃把她叫过去说了些什么？”
  “听说赏了一对耳坠子。”
  “只赏了一对耳坠子？她做了什么好事，德妃要赏她？”
  “老奴不知。”
  “哼，你不说当朕就不知道吗？”康熙放下御笔，“后宫这些污七八糟的事情朕不愿意管，也不想管。她们若是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否则，这后宫的掌权人，也该换别人当当了。”
  “爷说的是，听人说，早间萦雪那丫头又昏厥了……怕是身子还弱……”
  康熙头也不抬的看着折子，“你拿些老参给她补补，整日里病歪歪的，看着就没精神。”
  “嗻。”
  “拨个御医给她瞅瞅，成天这么病着，哪像个旗人家的妞妞，倒像是江南那些风吹就倒的花儿们。”
  “嗻。”李德全笑笑，什么也没多说。
  康熙看了看礼部恭请上尊号的折子，叹道，“朕不过是守土为国，征战数载才得以保全了祖宗江山。上尊号！哼，他们不觉得羞愧，朕都要羞死了。”他提笔沾墨，驳回此折。
  拿起新的奏折，康熙突然沉声说，“另外那只镯子，替朕收好，不得遗失，后宫妃嫔去内库挑赏赐，也不得领走它。”
  李德全一愣，似是想到什么，笑呵呵地说：“嗻！”说完，倒退着出去了。
  康熙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方锦帕擦擦额头的汗水，然后又放回袖笼中，只是隐隐的露出一角，上面绣着朵朵云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