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作者:梁羽生    更新:2021-12-03 17:19
  冯瑛气红了眼,一声叱咤,连人带剑,飞纵起来,从一丛“火树”旁边飞窜而过。那些猫鹰畏俱火势强烈,不敢扑下,冯瑛何等快捷,得此空隙,一下子便到了萨天都身后,剑光一闪,快如电掣,萨天都惨叫一声,背后心又中了一剑!
  萨天刺怒叫道:“琳丫头,你好狠!”使出猫鹰扑击的凌空绝技,陡然跃起三丈多高,伸出十指长甲,兜头抓下!冯瑛飞身跃起,剑势一荡,横空便削,那知萨天刺身子悬空,仍可屈伸如意,一个回旋,十指又插,冯瑛猝不及防,肩头给他指甲碰着,幸仗轻功超卓,强力一扭,避了致命之伤,飞身堕地,猫鹰又跟踪扑来。
  萨天都背心中了一剑,若是常人,必死无凝,但他铜皮铁骨,虽被宝剑插伤,狂叫几声,居然又跃起应敌。唐晓澜见了,也不禁心惊。这时火势越来越大了!
  萨天刺叫道:“弟弟,不要蛮打,跟我出来!”择火势小的地方急闯。靠着猫鹰卫护,居然冲出了数十丈地,遥遥望见海边。只见狂风怒号,海浪滔天,猛听得轰啦一声巨响,那泊在岸边的小舟,系船的绳缆被风刮断,给巨浪一冲,抛上岸来,撞着巨石,顿成粉碎!
  唐晓澜一阵心凉,以他们的水性,绝不能在无所凭依的情况之下游出海去。冯瑛叫道:“唐叔叔,我们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却可同年同月同日死了,我们纵死,也不能叫这两个老贼逃生!”不理猫鹰扑击,将宝剑舞起一圈银虹,倏忽追过了头,回身截击!唐晓澜也追到双魔身后,前后夹攻。这时火势更大,小岛上的树木株株着火,有些小树,着火之后,被狂风一刮,整株飞起,好像火龙一般,掠过头顶,更加上风声浪声大火烧裂树木之声集成一片,就好像死亡的交响乐。小岛上栖息的海鸟,全部给火势惊得振翅乱飞,宁可飞到海面去受狂风吹打。那些猫鹰虽然凶狠,被烟火所熏,也不敢飞下来了,“嘎嘎嘎”的狂叫一阵,纷纷飞开。小岛上只剩下四个人在拼命厮杀!
  双魔恃着精通水性,还想夺路奔逃,可是冯唐二人以死相拼,剑剑辛辣,那能容他逃脱?萨天刺急红了眼,展出平生绝技,抓、点、勾,撕,狠攻狠扑,时而凌空下击,时而贴地擒拿,性命呼吸,死生俄倾,大家所想的都是怎样击倒对方,寻求生路,一切爱僧恩怨,都搁在脑后。
  两方就在火光的空隙中舍命恶斗。带着火焰的枝叶,时不时飞坠下来。萨天都连中三处剑伤,跳跃不灵,冯瑛也觉肩头有点麻痛,料想是被毒爪抓伤之处已经发作,存着必死之心,攻得更狠。萨天都狂呼暴叫,拳打脚踢,全带劲风,把烟焰煽向冯瑛这边。冯玻忍着眼睛疼痛,骤然穿过烟雾,唰的一剑,又在萨天都胸膛开了一道口子,萨天刺飞身来救,冯瑛反手一剑,喝声“着!”萨天刺被烟雾遮眼,骤见剑光闪耀,急闪避时,十指长甲全被削断。双魔哇哇怒叫,忽听得迅雷突发,天空中响起了轰轰的巨鸣!
  霹雳一声,电光疾闪,怒雷下击,将一棵大树劈断。萨天都被雷声一震,跳起来时。被巨雷劈断飞起的大树正正压在他的身上,萨天都大吼一声,双臂一振,将燃烧着的大树抛过一边,可是他身上的衣裳毛发己全着火焚烧。萨天都痛极狂怒,带着熊熊的火焰,突然跃起,向唐晓澜一头撞来,唐晓澜飞身急闪,只听得震天价一声巨响,树木摧裂,火焰飞舞,萨天都这一撞正巧撞在一棵千年老树身上,树倒人亡,火舌一卷,顿时烧成黑炭!
  萨天刺大叫道:“天都,天都!”不见回响,睁圆了眼,在烟雾弥漫中看见惨相,一声狂叫,十爪齐扬,向唐晓澜疾撕疾抓,要知双魔如同一体,几十年来从不分离,而今手足伤亡,痛极如狂,决心死拼。唐晓澜几乎给他抓着,连连后退,冯瑛挺剑迎击,萨天刺明知不敌,仍是狠攻猛打,大声叫道:“还我弟弟命来!”
  冯瑛冷笑一声,短剑披荡,瞬息之间,疾进数招,冷笑骂道;“我家人的性命又向谁去讨?你们兄弟杀死了多少人,那些冤魂又向谁讨债?”
  萨天刺蓦吃一惊,冯瑛这几句话如巨雷轰呜,击在他的心上。怔了一怔,手脚略缓,冯瑛剑法何等快捷,喇的一剑,插入心房,萨天刺怪叫一声,双眼翻白,动也不动,形如僵尸,冯瑛打了一个寒噤,急忙把剑拔出,只听得萨天刺叫道:“好,我不怪你!”翻身便倒。
  唐晓澜叫道:“瑛妹手下留情。”可是已经迟了。唐晓澜道:“这人似有侮悟之心,可惜可惜!”上前察看,天空电光疾闪,雷声大作,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唐晓澜松了口气,跑到萨天刺身边,只听得萨天刺道:“叫琳丫头来,我有话说。”
  唐晓澜向冯瑛招了招手;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且听他说些什么?”冯瑛怕见萨天刺的惨相,把脸扭过一边,缓缓行近。只听得萨天刺道:“琳丫头,你说得对,我,我……”声音断续微弱,听不清楚。
  唐晓澜叹了口气,道:“将他好好埋了吧。”萨天刺忽然翻了个身,挣扎说道:“我身上有个药球,你拿出来,在我抓伤你的伤口上一滚,便可无事。这药球还有很大用处,很大用处……”气力微弱,又说不下去了。
  冯瑛心中一酸,想不到这个有“魔头”称号的老怪物,在临死之前,居然还有善良之心。不觉回过脸来,说也奇怪,萨天刺死前的形貌本极可怕,但此时在冯瑛眼中,却已似一个慈样的老人。冯瑛道:“你是我家的仇人。但你又对我有过数年养育之恩。恩怨抵销,我也不怪你了。”萨天刺淡淡一笑,唐晓澜伸手摸他胸口,已是气绝。
  冯瑛道:“人真奇怪。”唐晓澜道:“比起年羹尧这些人来,他要好得多了。”伸手到他的怀中摸索,果然取出一颗黑黝黝的药丸。
  这药丸有酒杯那么大小,发出一种强烈的异臭,唐晓澜褪了冯玻的外裳,将药丸在她伤口上滚了两滚,冯瑛觉得好似给熨斗烫过一样,热气直透心房,那条胳膊顿时挥动自如,麻痒也止了。唐晓澜道:“想不到这药球如此灵效,想必是双魔的独门解药了,他说这东西还有大用,你留着吧。”冯瑛掩鼻说道:“我不要。”唐晓澜笑了一笑,知她怕臭,便把药丸放入自己的囊中。
  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时风声未停,雨声已小,小岛的大火,幸好给这场大雨一压,差不多全熄灭了。小岛上积水盈尺,杂花异草都已烧光,只剩下许多烧焦了的光秃秃的树木。冯瑛笑道:“真煞风景,给这场大火一烧,不好玩了。”唐晓澜道:“双魔的小船已成粉碎,咱们只好再耽搁下去了。”想起自己死期大约不过百日,不觉黯然。
  两人默默无言,以剑挖土,将双魔掩埋。大雨过后,寒潮涌至,海风透骨,甚觉寒冷,冯瑛倚在唐晓澜身上,不觉睡去。唐晓澜脱下一件衣服,覆在她的身上。心道:“这孩子亏她也睡得着。”唐晓澜虽然疲倦,可是这两日来的变化,令他大受刺激,一忽儿想到自己的死期,一忽儿想到冯瑛对他的爱意,一忽儿又想到萨天刺临死的情景,思潮汹涌,瞌了眼睛也睡不着。风声渐止,海面上忽似传来呼喊之声。唐晓澜侧耳一听,将冯瑛一推,跳了起来,叫道:“瑛妹,好像是又有船来了!”
  冯瑛抹抹眼睛,喜道:“好呀,咱们可以脱险了。”唐晓澜道:“你别欢喜,还未知来的是谁呢!”冯瑛道:“但原不是毒龙尊者!”两人跑到海滨,黑夜沉沉,海面浪花闪耀,却不见船只影子。冯瑛道:“你是做梦吧?”唐晓澜道:“咦,奇怪,我明明听到是人的叫声。”
  过了片刻,忽然又有啸声远远传来,音细而清,宛若游丝袅空,自遥远的海边,隐隐传到。唐晓澜和冯瑛都大吃一惊。冯瑛道:“这是传音入密的功夫!”极目远眺,看了一阵,才发现海面远处有一个黑点飘动。冯瑛道:“你说得不错,是有小船来了!”唐晓澜道:“在这样远的地方,啸声居然能传到这里,发声的人内功深不可测!若然来的又是敌人,你我二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冯瑛道:“那么咱们不去理他。”海面波涛汹涌,黑点越来越大,看清楚是只小船了,小船飘摇在风浪之中,冯瑛想起自己所曾受的风浪之苦,毅然说道:“不管他是谁,救他!”唐晓澜笑道:“你我想的正好相同,他一定是见着咱们这里的火光!急于着陆,所以向这里驶来。现在大火已给暴雨所灭,他找不到方向,所以叫喊。咱们把火生起来吧。”冯瑛拾了一堆烧残的枝叶,依言把火生起,过了好一会子,小船果然似箭飞来。唐晓澜出声呼唤,海面上传来极清脆的女声:“是晓澜吗?”
  唐晓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声音是如此熟悉,如此温柔,这声音在过去曾经给他以力量,令她在颓唐绝望之际振作起来,而今他又面临生命中的第二次难题,想不到又听到这声音了。冯瑛见他呆呆的凝望,眼中流露出又惊又喜的光彩,不禁问道:“这船上的女子是你认识的吗?”唐晓澜道:“嗯,认识的!”那女子又叫道:“是晓澜吗?”唐晓澜大声应道:“是我,吕姐姐!”
  过了一阵,小舟泊岸。船上跳下一男二女,男的是白泰官,女的是吕四娘和鱼娘。白泰官和鱼娘倦容满面,衣裳湿透,显然是曾经和暴风浪搏斗过。吕四娘虽然也露疲态,但态度却甚安详,唐晓澜道:“我不是做梦吧,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小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