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作者:梁羽生    更新:2021-12-03 17:19
  鱼壳与他的随从十余人,都被安置在张廷玉新建的飞翠楼中,飞翠楼在抚衙后园的当中,四周都有假山回廊,前面还有一所水檄,池上飘着玻璃缕空的荷花灯,树上挂有红纱宫灯,景色甚美。楼高层,每层都有三个精致的小房间和一个大客厅,安置十多个人,绰绰有余。鱼壳和孟武功卫扬威三人要了三楼,开窗眺望,披襟迎风,商谈大事。
  卫扬威道:“大王,你看甘凤池来意如何?”鱼壳道:“泰官不愿我做藩王,甘凤池大约是想施离间之计。”这其实乃是张廷玉的说法。孟武功沉吟道:“甘凤池有江南大侠之名,以他身份,未必肯用谎言离间。”鱼壳抬头望天,久久不语。卫扬威道:“据我所知,了因其实是给年羹尧逼走,以致命丧邙山的。年羹尧之敢逼走了因,必得允祯默许。想允祯与年羹尧对付了因尚且如此,他们岂肯甘心裂土分封,将山东送给我们。”龟壳道:“不然,我们与了因不同。了因虽然是绝世武功,究竟孤掌难鸣,我们在海外与太湖洞庭等处,都有部众,允祯不践诺言,他不怕我们扰他沿海一带吗?”卫扬威道:“话虽如此,不可不防。”鱼壳笑道:“这个自然。想我们十多个兄弟,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汉。张廷玉便是想施毒手,我们也不怕他。”
  说话之间,忽见园中人影走动。过了一阵,有人上楼报道:“韩重山求见大王。”鱼壳道:“这样深夜,他还来做什么?”道声:“请。”韩重山格登格登的大踏步走上楼来,见了鱼壳,双拳一拱,状甚倔傲。鱼壳一怔,只听得韩重山道:“年大将军无暇来见你们了。”鱼壳道:“听张巡抚说,皇上不是要派他来和我谈交割山东之事吗?”韩重山道:“他在青岛督师,怎有空见你?”鱼壳吃了一惊,道:“什么?他督什么师?”韩重山道:“黄海水师,现在也归他指挥。他要我向你传达将令!”鱼壳面色大变。韩重山冷冷一笑,大声说道:“年大将军不忍多杀无辜,叫你速写降表,命令你的部属投降。我们必定好好安置。这是一。”
  鱼壳愤极,怒道:“还有什么?”韩重山道:“听说你半年劫掠搜刮!藏宝甚多。这些不义之财,理宜解归国库。你将藏宝之处细细绘出图来,派一个人送给年大将军,免得他要费神搜索!两件事情,你做了之后、皇上会好好待你,接你到北京去,仍然封你为王。”
  鱼壳愤极狂笑:“哈哈!大清君主竟是无信无义的小人!这不是谋财害命的下三流小贼所为吗?”韩重山斥道:“闭嘴,你敢诽谤皇上!不怕碎剐凌迟吗!你到底听不听年大将军的将令?”
  鱼壳“哼”了一声,叫道:“年羹尧是什么东西?敢向我下令!好,咱们闯出去先把这抚衙烧了!”把手一挥,卫扬威孟武功双双扑上,韩重山振臂一格,退后三步,冷笑说道:“你们还想闯出去吗?可别做梦啦!飞翠楼下面埋有千万斤炸药,你们之中,只要有一人敢跨出去半步,你们便要立刻被炸成粉碎!”
  鱼壳又惊又怒,作声不得,韩重山道:“我让你们好好商量,愿依从的话,便把白旗挂出来。要不然性命难保!哼,哼,你对皇上有什么功劳?让你在海外称王,已经是天恩浩荡,你还贪心不足,想要山东!”冷笑一阵,呼的一掌打开窗门,飞出去了。
  鱼壳面色发青,良久,良久,始叹气道:“韩重山虽然可恨可杀,他也还骂得真对。想我们在海外称王,何等自由自在,何必受允祯的笼络,真真是与虎谋皮,自投罗网。”卫扬威道:“过去之事,不要说他了,今日之事,如何应付?”
  鱼壳道:“我一生闯荡江湖,从未向人低头认输,他就是把我剐了,我也不能向他递降表!”卫扬威与孟武功凭窗外眺,只见一排火箭手张弓搭箭,对准飞翠楼,只要一声令下,火箭飞来,飞翠楼便要炸成粉碎。焦急愤怒惊恐张惶等等情绪,都在两人面上表露出来。鱼壳瞧在眼内,叹了口气,说道:“我年已花甲,死不足惜。只是累你们粉骨碎身,却是于心不忍!”
  孟武功道:“听韩重山口气,他们一是想不战而胜,二是想大王藏宝,看来不会立施辣手。咱们给他一个‘拖’字。”鱼壳道:“拖,能拖到几时?”孟武功道:“能拖到几时便拖到几时。”鱼壳心想:闯出去既不可能,扯白旗心又不愿。除了拖延之外,已无别法。只好点头不语。
  甘凤池与唐晓澜靠抚衙中帮会兄弟的掩护,逃过了韩重山的搜查。当晚便知道了鱼壳被困在飞翠楼之事,甘凤池道:“想不到以鱼壳这样的人,也会利令智昏,中人毒计。”问抚衙中那个帮会的小头目道:“火箭手中有否咱们的人?”那小头目道:“只有一两个,济不了什么事。火箭手是韩重山与天叶散人轮班指挥,只要有一枝火箭触发炸药,飞翠楼便要粉碎。”甘凤池虽然有勇有谋,也无法可想。
  鱼壳一拖便拖了七天,对韩重山的威吓置之不理。甘凤池得知消息,对鱼壳之硬也颇佩服。可是拖延究非良法,只要年羹尧的水师把鱼壳巢穴荡平,韩重山必施杀手。只好寄望鱼娘与白泰官能平安到达海岛,抵抗官兵。
  这一日抚衙中喜气洋洋,到处打扫,并在园中搭起戏台。甘凤池向那小头目打听,始知过几天便是张廷玉替儿子完婚的佳期。甘凤池随口问道:“新媳妇是哪一家的?”那头目道:“听说是浙江巡抚李卫的千金。”甘凤池吃了一惊、心想:李卫只有一个女儿,那么张廷玉的媳妇一定是李明珠了。李明珠与三哥路民瞻失志相爱,如何肯嫁到山东?那小头目见甘凤池面色有异,问道:“甘大侠有何心事?”甘凤池道:“没什么,你的消息是真的吗?”那小头目道:“怎么不真?听说还是皇帝做的媒人呢!李卫派人把女儿送来,至迟在大后天,便一定可以到了。”
  甘凤池低首思量,唐晓澜问那小头目道:“听说张廷玉的儿子曾被一个小姑娘打了一顿,有这回事吗?”那小头目道:“有,那已经是十多天以前的事了。抚衙的教头‘陪太子读书’,也捱了一顿好打。”唐晓澜问道:“他们为什么捱打?”那小头目笑道:“我们这位宝贝少爷最是好色,平日见姿首平整的民家女子,也要偷偷摸摸弄到手。听说那日他在酒楼碰到了一个十分美貌的小姑娘,他跑去调戏人家,还未说上三句话,就给人家摔下楼去。抚衙的教头上去,也给打断了胚骨。大少爷悄悄跑向来养伤,幸好所伤不重,要不然他还要捱上顿打。”唐晓澜道:“为什么?”那头目笑道:“张廷玉自号理学名家,平日道貌岸然,对儿子的管束倒是很严的。”唐晓澜想起张廷玉当年让允祯抢劫美女及他暗算鱼壳等事,心道:“这样的理学名家,若然孔孟有灵,程朱复生,也要打他耳光。他管儿子,不过是做给人家看的罢。”
  当晚唐晓澜和甘凤池商量,想去探寻那小姑娘的踪迹。甘凤池忽道:“我要出去一趟,你的事暂搁一搁罢。”唐晓澜虽然挂心冯玻姐妹,也只好答允。
  打伤张廷玉儿子的正是冯瑛。她最初动手之时,只道是普通富家的轻薄子弟,下手不重。打了之后,知道是山东巡抚的儿子,想道:“早知如此,我该把他的两只腿都打折。”当晚便离开济南。
  过了几夭,她在路上听途人谈讲,知道鱼壳到济南晤见张廷玉要接收山东,冯瑛心想,素闻鱼壳藏宝甚多,也许他会有能解唐叔叔毒伤之药。冯瑛初闯汀湖,想法天真,胆子又大,竟然再折回济南。
  这一日她在官道上走,忽见前面尘头大起,一大队官兵护送许多车辆,远远走来,官道倚山面河,冯瑛避上山上,跳上一株大树,跳望下来:忽见中间上一辆大车,挂着对灯笼,车上结着彩绸,车的筋面,还有一对虎头牌,看不清上面的字迹。那辆车分成两节,前面这节敞开,端坐着一个青衣妇人,手中提着一柄长剑。冯瑛认出这正是在杨仲英家中,和自己交过手的妇人,后来听杨仲英说她便是什么灵山名宿韩重山的妻子,名叫叶横波的。冯瑛不禁大奇,想道:“咦,她怎么又干起保镖来了?看她这个样子,可真神气。”冯瑛不知,叶横波乃是李明珠的师傅,她这回却是护送徒弟来成亲的。么?”冯瑛笑道:“这秃驴怎伤得我?”路民瞻明明见她中了一剑,如今却是若无其事,只道她的武功已练到深不可测之境,不禁大骇,心里十分佩服!
  冯琐道:“路大侠,那日在郊山冒犯你了。”路民瞻惊疑不足,问道:“你和了因不是一路的么?”冯瑛道:“什么了因?我不知道。”路民瞻诧道:“那么用飞刀伤我的李源六哥的难道不是你么?”冯瑛哈哈笑道:“我从来不用飞刀。你看错了。那是另一个和我极为相似的人所干的事。晓澜叔叔早就对我说了。”路民瞻愕在当场,想道:天下那有如此相似的人?
  忽听得林外一声大笑,甘凤池走了进来。路民瞻跳将起来道:“七哥,你也来了?”甘凤池道:“我跟了你半天,你不知道么?”路民瞻暗暗叫声:“惭愧”,问道:“那么我们刚才和秃驴厮拼,你也看到了?”甘风池笑道:“连你们所说的话,我也听到了。瑛娘,你的剑法真好啊!”甘凤池早从唐晓澜口中知道冯瑛来历,听她说话,立刻知道她的身份,顿然有了一个主意。
  冯瑛愕然问道:“这位是——”甘凤池笑道:“你的唐叔叔没有对你说过么?我是甘——”冯瑛役待他说完,大喜叫道:“你是江南大侠甘凤池,”甘凤池笑道:“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