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作者:梁羽生    更新:2021-12-03 17:19
  吕四娘吃了一惊,这少年形容虽改,音调未变,细细一看,分明是唐晓澜无疑!心中想道:怎么唐晓澜又到京城来了?他的身世有绝大隐秘,他又不是爱闹事的人,怎的却在这里抛头露面?杨仲英父女不知来了没有?游目四顾,不见熟人,台上两人已动了手。
  蒙古武士是摔交能手,根本不把唐晓澜放在眼内,双手扭着唐晓澜手臂,两腿微弯,膝盖向前一顶,喝声:“去!”那料唐晓澜纹丝不动,蒙古武士肢窝一痒,又酸又麻,扑通一声,给唐晓澜摔倒地上,跳起来道:“你这不是摔交?”唐晓澜道:“怎么不是?你明明是给我摔跌的嘛!”台下观众也哗然乱叫。那蒙古武士虽然明知他用的不是“摔交”手法,但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酸软无力,给他摔倒,气愤愤的站起来道:“好,咱们再来一次,明刀明枪,你真能摔倒我,我便服了。”
  唐晓澜确实不懂“摔交”手法,刚才那着是他暗用“拂穴”手法,拂了那蒙方武士的麻痒穴,硬生生将他摔倒的。见蒙古武士不服,心道:“好,我再给你一个真的。”学了蒙古武士的姿势,两腿微弯,双臂平伸,道:“来吧!”蒙古武士和身一扑,捉着唐晓澜的手腕便扭。唐晓澜早先在台下看了半天,心想这摔交之技和擒拿手法似乎相通,我何不用他的招数加以变化?主意打走,用力和那蒙古武士相抗。那蒙古武士的力比唐晓澜大得多,手腕一沉,膝盖一顶,看看就要把唐晓澜摔倒,那时唐晓澜的手臂滑似游鱼,蓦然脱了出来,身子微微一闪,左手一推,右手一击,借力打力,那蒙古武士庞大的身躯,竟然直向台下飞去。
  这一招正是摔交中的厉害招数,名为“犀牛望月”。是唐晓澜刚从那武士学来,加上内功劲力,暗中杂以擒拿手法,将他摔倒的。蒙古武士给他一摔,本以为会头破血流,那料唐晓澜这一摔功夫十分到家,就好像把他送到地上似的。那蒙古武士十分佩服,翘起拇指道:“行!这一百两黄金该是你的了!”
  唐晓澜微微一笑,正想说话,台下又跳上一人,冷冷说道:“行!摔交中杂以擒拿手法,确是难得,我的擂台你也一并打了吧!”唐晓澜吃了一惊,这人能在瞬息之间,看破自己的手法,非大行家不可。拱手请教,才知他就是较量拳脚的擂台主,十四皇子的军中教头云大鹏。
  唐晓澜也不推辞,施了一礼,道:“请云教头赐招。”吕四娘在台下越发纳罕,不知唐晓澜一再打擂,是何用意。
  云大鹏见他气定神闲,若无其事,知他必是内家高手,想试他功力,右手作掌,左手抱拳,一声“有请”,吐气扬声,拍的一掌向唐晓澜当胸按下,掌心内卷,暗藏小天星掌力,唐晓澜反掌一推,只觉对方掌力己变,不是平按而是斜带,右手急忙向上一捎,将他勾带之劲化开,右手画了一个圆弧,“哧”的一声,疾推出去,云大鹏道声:“好!”身形一闪,扑攻唐晓澜左面空门。
  吕四娘悄声道:“晓澜大有进步了。”甘凤池“晤”了一声,心中很不高兴。他也像吕四娘一样,猜不透唐晓澜用意。暗道:就是想试自己技艺的进境如何,也不该在这种场中炫耀。
  云大鹏试出唐晓澜功力和自己在伯仲之间,不敢怠慢,倏的五指一拢,向唐晓澜左胁“啄”下,这种指法,名为“雕手”,专破内家气功,指力雄劲无比;唐晓澜身形半转,掌根用劲一推,右拳由怀内向上一冲,云大鹏身形后仰,唐晓澜左掌一堆一拨,把他的雕手拨过一边,猛然进招,翻身劈击,左掌在右拳背上一括而过,右拳披面,左掌斜切,云大鹏又道一声:“好!”双手如环,一翻一绞,将唐晓澜凶恶的招数破开,两人一合即分,各自戒惧。
  云大鹏道声:“再来!”再度扑上,彼此经过试招之后,掌法均变,云大鹏双手翻绞,如风车疾转,向唐晓澜着着进招。这种“风车手”的掌法,乃北方技击名家霍玉堂所创,利于近攻,唐晓澜退了两步,双臂一挺,采用长拳打法,接了他二十招,觉得甚为吃力。
  吕四娘看得皱了眉头,心想:以唐晓澜的能耐,绝不在敌人之下,如何这种掌法也不会应付。再过片刻,唐晓澜看看给逼到台边,近台的观众纷纷避开,防他跌下。那知唐晓澜身形一起,呼的一声从云大鹏头顶飞过,反转身来,掌法大变!
  台下的观众轰然喝采,云大鹏也吃了一惊,只见唐晓澜飘忽如风,掌法神妙变幻,无可捉摸!自己的“风车手”逼到东方,敌人已避到西方,到逼到西方时,敌人又已在北方出现。就像他已熟知了自己的招数似的,一出手一投足,都全在对方意料之中。
  你道唐晓澜何以会突然抢尽上风?原来唐晓澜在易兰珠门下三年,学的是以天山剑法为主,掌法通而不精。但虽然如此,天山掌法到底是博采各家而成,只要运用得宜,对付任何家数,都可保持不败。唐晓澜对敌的临场经验不多,未曾见过“风车手”这样的古怪打法,所以初时落在下风。到接了二三十招之后,渐知路数,便用天山掌法中的“游龙掌”来,专克这种近身的打法。唐晓澜的天山掌法虽然只学了五成,但对付起云大鹏来己绰绰有余。所以唐晓澜的掌法在甘凤池等一流的高手看来,虽然还是颇多破绽,但在云大鹏看来,已是神妙无比。
  唐晓澜越打越快,云大鹏正想喝停,“卜”的一声,肩头已中了一掌,幸在他的根底甚好,身体壮实,晃了两晃,并未跌下。唐晓澜道声:“得罪!”双掌一收,垂手站立。
  台主这方在擂台后面揩有一个帐蓬,喝采声中,帐中走出一个军官,道:“请这位英雄进帐领赏。”云大鹏面向观众,宣布今日擂台结束。但看热闹的观众,还是挤满台前。
  唐晓澜随那军官进了帐中,那军官伸出手来与唐晓澜相握,一握之下,唐晓澜只觉对方掌力奇劲,自己五指竟被捏得隐隐作痛。那人哈哈一笑,放松了手,道:“果然是真有本领的人!”随即请问姓名,唐晓澜乱捏个假名说了。那人道:”小弟虽为十四贝勒的近卫军统领,一向随军西征,无暇结纳中原豪杰,见笑见笑。”唐晓澜道:“原来是方统领,失敬失敬!”十四皇子军中,有两个本领极为高强的人物,近卫军的统领方今明便是其中之一。唐晓澜在打擂之前,早已听人说过。
  方今明道:“壮士稍待,我叫他们把黄金拿来。”唐晓澜道:“小弟久幕十四贝勒军中的英雄,此番前来,志在求教,不在黄金。不知方统领绝世武功,何以不去主擂。”方今明哈哈大笑,道:“请进帐后一谈如何?”其实唐晓澜早知十四皇子摆擂的用意,也早知方今明在幕后选贤的用意,他这一问,目的不过是故意掩蔽自己打擂显技的真意。
  再说吕四娘等满腹疑团,在台前等了多时,忽见唐晓澜和一群军官走出帐蓬,跨上骏马,一群人扬鞭呼喝,闯出人丛,擂台和帐蓬中的办事人员,也随后离开,人群渐散。甘凤池愤然道:“咱们回去吧。”
  吕四娘一路默不作声,回到了冷禅的破庙之后,甘凤池以拳击掌,正想发话,吕四娘突然抢着说道:“我看唐晓澜绝不是求荣卖友之人!”
  吕四娘与甘凤池最为相近,心意相通,所以吕四娘见甘凤池傲然于色,便知他对唐晓澜起了很大的怀疑,因此抢着说话。甘凤池道:“八妹,对于唐晓澜此人,你当然知道得比我清楚。可是他到底是凤子龙孙,你也不能过于轻信。”吕四娘道:“他出生未满一月,即离宫廷,一向在侠义门下,我们怎能将他与满州皇子一例看待?而且他若想求荣,当日在深宫见了皇帝,就当认父归宗,求官赐禄。”甘凤池道:“话虽如此,但到底不能不防。人心易变,明未的洪承畴何尝不以大忠臣自命,到后来不也投降了满奴,做了贰臣传中的首要人物?焉知唐晓澜不是变了心意,见允祯做皇帝的希望最大,就想投靠他呢?”吕四娘道:“七哥顾虑不无道理,但咱们还是再放远在看,才能断定。”甘凤池道:“好,我在三日之内,准能把他的消息打探出来。”
  过了三日,甘凤池果然把唐晓澜的消息打探出来,愤然的对吕四娘道:“我料得不错,唐晓澜果然投靠了允祯,在允祯的近卫军中,当上一名都统了。”吕四娘秀眉一整,沉思半晌,道:“即算如此,恐怕其中也别有因由。”甘凤池道:“凡事也不能老从好处着想,过去我也曾替他向杨老英雄和关东四侠等武林同道说情,但如今他已当了满洲军职,我们可就不能还把他当成以前一样看待了。须知正因唐晓澜出身侠义门下,和我们又都熟识,他若变了心肠,扶助满洲,和我们作对,那才是一个最厉害的敌人呢!”吕四娘道:“依你说怎样?”甘凤池道:“趁他还未手握大权的时候,把他杀了!”吕四娘道:“把他杀了?”甘凤池道:“难道还要养虎贻患吗?”吕四娘道:“总得见他一面,问个青红皂白。”甘凤池道:“八妹究是心软,也罢,你既然要见他,明日和我到明十三陵去。”吕四娘喜道:“你已经和他约好了?”甘凤池道:“不是我和他约好,是允堤和他约好。”吕四娘奇道:“这怎么说?”甘凤池道:“允堤明日带一班亲信卫士到明陵狩猎,我打听得唐晓澜也会随行。”
  明十三陵在北京北郊长寿山下,乃是十三座明代皇帝陵墓的总称,这些陵墓散布在方圆约百里的小盆地带,东西北三面峰峦耸立,好像屏障,正南一面如同喇叭口伸向北京平原,口的左右有两座山——龙山和虎山,构成了合抱的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