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梁羽生    更新:2021-12-03 17:18
  唐晓澜也觉劲风扑面,急回头时,什么也没有见着。门外忽然传来银铃般清脆的笑声,那少女扬手说道:“小伙子,多谢你了!”唐晓澜再张望时,杨仲英那一伙人和那关东两侠,全都走了!
  激战过后,客店里的人才慌乱起来,纷纷打开房门探望。邝练霞在卧室内叫道:“王师兄,唐师弟,快来!快来!”王陵和唐晓澜进入内室,只见邝练霞抱着冯瑛,坐在床上,面色惊惶。冯瑛舞着一双小手,呀呀的哭了起来。王陵柔声说道:“师妹,没吓着么?”邮练霞指着桌面道:“你们看!”桌上一柄匕首,钉着一张字条,写道:“速走回头路,莫上太行山!”唐晓澜道:“留字的人是番好意,若他想伤害我们,我们还有命吗?嫂嫂不要担心害怕!”邝练霞道:“我的公公和丈夫全都死了,我还害怕什么,只是两个女娃如此可爱,我怎样也得把她们养大呀!”冯瑛十分乖巧,刚才外间激战之时,母亲把她紧紧抱着,她看着母亲的脸色,动也不动,而今看见母亲脸色难看,这才哭了起来。邝练霞轻吻她的苹果面颊,说道:“小宝贝,别哭,别哭,妈妈在这里呢!”冯瑛一对宝石般的小眼睛滴溜溜的瞧着她的母亲,见母亲笑了,她也停哭笑了。唐晓澜心念一动,走出外堂,只见墙壁上亮晶晶的也插着一柄匕首,邝练霞抱着冯瑛跟了出来,问道:“唐师弟,什么事?”张眼见着那柄匕首,吓了一跳,唐晓澜将那柄匕首拔了下来,匕首尖也穿着一张字条,邝练霞将那字条扯了下来,一样的笔迹一样的文字写道:“速走回头路,莫上太行山!”邝练霞皱起眉头,说道:“师弟,你看这是什么意思?”
  唐晓澜年纪虽轻,阅历却是不少,沉思有顷,抬头说道:“想是前辈高人指点,我看,不上太行山也就罢了。”王陵这时也已走了出来,忽然阴恻恻的说道:“说要上山的是你,说不要上山的也是你,你啊,难道是当小孩子玩的吗?”唐晓澜强忍住气,说道:“师兄,邻居那老头子是威震北五省的铁掌神弹杨仲英。”王陵道:“是杨仲英又怎样?”唐晓澜道:“昨晚中秋,是北五省豪杰在太行山大会之时,以杨仲英这样的人物,就算不是盟主也当参加,但他却相反的从太行山那边出来,想必是山上出了什么事了。”王俊道:“你还是胡猜乱想,而且杨仲英分明受了重伤,走动也艰难,他又那能在片刻之间,在两处留刀寄简呀?”唐晓澜道:“我又没有说这字条是杨仲英留的。但是他朋友或家人留的,也是了样。再者前天碰见的那飞火弹孟建雄,也是从太行山那边来,走的是回头路,将两件事连在一起,前去可能真是凶多吉少!”王陵搓着双手,忽然冷笑。
  邝练霞有点不快,问道:“师兄,你笑什么?”王陵道:“唐师弟原来如此胆小,早知如此,早听愚兄之计,前往京师,不是免走这么多冤枉路么?”邝练霞方寸已乱,叹道:“到处都是敌人,莫不成真个寸步难行?”唐晓澜悚然心动,想道:“若然不上太行,那么必然要随王凌去京师了。王陵心术如何,不得而知,我不打紧,只恐师嫂上他圈套。”又想道:“师嫂所说也是不差,到处都是敌人,避得东来避不了西,五省豪杰集会,又是在崇山峻岭之中,就算有数万官兵,也奈何他们不得。
  王陵见唐晓澜低头默想,嗤声笑道:“怎么样?不上太行山了吧?”唐晓澜突然昂头说道:“就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他一闯,明天就上山去!”邝练霞和王陵虽是从小在一个村子里长大,但经了这场大变,同行数日,反似觉得唐晓澜更有挚性真情,见唐晓澜如此一说,立刻赞同,点头说道:“行到此处,太行山已经在望,我看也是上山的好,但愿在太行山上,能遇见公公或周大侠的好友。”
  第二日。一行三人离开修武,走了五六十里,中午时分,已到山脚。沿途行人稀少,进入山区,更是沓不见人。唐浇澜心里暗暗嘀咕,想道:“五省豪杰的大集会,何以不见有人在山口接待?”太行山山高林密,郁郁苍苍,群峦起伏,云雾迷漫,三人斩棘披荆,攀藤附葛,走了半天,兀是空山响寂,但见鸟飞,不闻人语。唐晓澜怵然止步,邝练霞也是满腹疑虑,刚说得句:“唐师弟,你看还上不上去?”忽听得一声胡哨,十余丈外茅草猎猎作响;唐晓澜忙拉着邝练霞伏低,荆棘蔓草之中,刷刷响处,忽地窜出几个人来!唐晓澜一看大骇,为首的手持龙头拐杖,竟然是龙木公!
  王陵动了一动,唐晓澜五指一搭他的肩头,轻声说道:“师兄不要乱动!”他所捏之处,正是肩头琵琶软骨,王陵吓出一身冷汗,面色变道:“师弟,别开玩笑!”唐晓澜道:“你躺下来!你想给敌人看见吗?”王陵和身卧在乱草中,果然动也不敢一动。唐晓澜偷偷张望,只见龙木公睁开独眼,游目四顾,对同伴说道:“我似乎听得人声,怎么又不见了!”同来的人一律青衣短打,手提朴刀,腰悬两个铁球,显然是血滴子。内中一人发话道:“喂,朋友!是盘道的?是插桩的?赶快亮万!”“盘道”意即探路,“插桩”意即参加集会。“亮万”意思露出来面来。这几句话乃是江湖“唇典”(黑话),邝练霞一概不懂,唐晓澜可是暗暗心惊,只道踪迹已经败露,屏气凝神,仍然动也不动。这个人发完话,稍微一沉,跟着又一个沙声的喝道:“喂,朋友,你们若还是紧自闷条子不亮钢,我们可要用暗青子招呼了!”
  唐晓澜藏在乱草之中,身边又有岩石起伏错落,心想:贼人这样乱喊,准是不知自己藏身之所,且莫理他。刚才那个人说的黑话是:你们若还是不开口(闷条子),不答话(不亮钢),我们可要用暗器打了。说完之后,见仍没有答腔的,和同伴交换了一个眼色,低声说道:“五省豪杰全给打得死的死,伤的伤,而今已过两天,除了自己人,还有谁敢上山!龙大哥怕走了眼吧!”龙木公龙头拐杖击石作响,独眼圆睁,大声骂道:“我一只眼睛比你们十几双眼睛还亮堂,我明明听得人声,你们是聋的吗?”龙木公五天之前和周青恶战带伤,但除瞎了一眼之外,其余的伤却非内伤,眼药之后,仗着功力深厚,和雷海音一路追赶唐晓澜,沿途查问。唐晓澜等一行三人,两男一女,邝练霞是一个美艳少妇,抱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婴,更是令人瞩目,龙木公沿途查问,跟着他们踪迹,追上太行山来。而且在上山之时,因为所走山路不同,还给他们赶过了头,先到山上。到了山上,四皇子派来的人尚未撤走,他们先拜见了两个魔头,雷海音给留着办事,龙木公却另外领了七八名血滴子满山乱搜。龙木公此时伤势已愈,狂妄故态,又复发作,血滴子都不敢作声,龙木公铁拐顿地,大声叫道:“你们作什么的,动手搜呀!”
  唐晓澜不敢亮剑,手里暗暗握着一把飞芒,只待血滴子来,就和他硬拼。血滴子周围乱搜,眼看搜到,龙木公铁拐忽然向东一指,喝道:“敌人来了!”血滴子们纷纷回身,唐晓澜吐了口气,倚着岩石,探头一望,只见山拗那边两个黑点,倏忽转大,转瞬到了这边,现出全身,为首的是个黑衣道士,左手铁拐右手长剑,脾睨作态,意气甚豪,跟在后面的是个胖和尚,两手空空全无兵器,腰间却悬着一个大葫芦。
  龙木公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是四皇子差来的,还是杨仲英老儿邀来的?”黑衣道士笑了一笑,说道:“听你说,你们是四皇子差来的?哈,我正要找你们!”铁拐一挥,长剑刷的刺出。龙木公横拐一封,退后儿步,黑衣道士笑道:“悟,你还不错!”口中说话,剑招丝毫不缓,刷刷几剑,两名血滴子血流满面,四只耳朵全给割落,给他卷进袖中。这几下快得惊人,龙木公竟是生平未见,急挥手道:“放暗器!”霎时间满空怪啸,五六个铁球呼呼飞来,黑衣道士长笑一声,叫道:“小孩子的玩具,也拿来现世!”一个铁球飞到头上,黑衣道士铁拐迎头一点,铁球倒飞回去,碰在另一个血滴子上,登时裂开,里面飞刀纷纷射出,黑衣道士铁拐横扫直击,把五六个铁球全部击碎,长剑飞舞,满天刀雨,给他扫荡得四处激射,撞在岩石之上,飞出一溜溜的火花,武士们纷纷逃避。
  龙木公面色大变,飞身跃起,黑衣道士喝道:“哪里走!”身形一弓,飞箭般疾射而来,左手铁拐“暴龙扰海”,旋风卷到,龙木公横拐一封,只觉一股大力,犹如巨雷击顶,岱岳飞来,龙木公功力本非寻常,吃这一击,龙头拐杖竟脱手飞去,这支拐杖是他过洛阳时连夜铸造的(原来那支已给周青拗断),份量较轻,钢质不纯,受这一震之力,在半空中裂为数段!黑衣道士拐剑齐发,右手长剑一招“倒泻天河”,剑花如浪飞洒下来,龙木公运独门轻功“飞花卷雨”,以碎步腾挪的身法步法,在剑光缝中钻出。饶是他轻功超卓,也觉耳际一凉,背后只听得黑衣道士哈哈笑道:“你能避我半招,也算不错,由你去吧!”原来黑衣道士那一招,原想把他两只耳朵齐都削落,但龙木公身法甚快,结果黑衣道士一招七式,瞬息之间,使了出来,也只能削掉他的右耳。黑衣道士剑法独步北方,平生以此自负,能在他剑下逃出的,他例不追赶。
  其他的七八名血滴子在失掉血滴子后,也纷纷转身奔逃。那胖和尚身法快极,双脚一点,身形飞起,那班血滴子眼前一黑,似觉一片黑云,从头顶飞过,睁开眼时,胖和尚在他们面前笑嘻嘻的站住,手里捧着一个大葫芦,摇头摆脑的说道:“别这么快走呀,贫僧请你们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