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作者:管呆    更新:2021-12-03 17:14
  让人靠在这儿不禁热血奔流。历史拥有着一种神奇力量:再伟大的现在也无法将它完全蔑视掉。一直坐到夕阳落山,才依依不舍返回。
  晚上睡在维族老人家。
  夜里我突发高烧。扎巴拿出退烧药给我吃下,老人也煮了当地偏方,热度总算控制住,扎巴在我身边坐了一夜,眼都没闭一下。第二天高烧已退,低烧不断,浑身不停出冷汗,偶尔呕吐。扎巴只好找到一辆乌鲁木齐方向的车,把我送上车,拜托司机路上好好照顾。
  “为什么不一起回去?”我问。
  “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办,办完才能回去。”
  他小声回答。避开我的目光,低头沉默。
  车子缓缓开动。
  扎巴唱起了《Hey!Jude》,边唱边夸张地扭身子,冲我不停挥动双臂。
  我也冲他挥动双臂,心里特别难过。
  回到乌鲁木齐吊水,第二天退烧。
  给柯兰打电话询问扎巴情况,说一切都好,这才放心。
  身体有点虚,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驱除寒气。躺在椅子上看书,看累了就听音乐。户外旅行社打电话过来,问罗布泊人数如何?去旅社公告牌查看,除了“疯子!”,又多了两个字“蠢货!”只好回答:“加上我只有三个人”,对方说如果下周凑不齐人数只能取消。我被迫同意。
  吃过午饭坐在院子听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听到一半,突然扔出来一只鞋子,差点砸我身上。一会儿旅社老板走过来,说音量可否小点?隔壁对这种古怪音乐极有意见。只好作罢。晒了一会儿太阳,不小心睡着了。身体虚弱,特容易睡着。醒来已是夕阳西下。肚子咕咕叫,跑到小店吃了一肚子羊肉。
  顺着街道走,把胃里腻乎乎的羊肉消化掉。
  一口气走到与扎巴去过的小酒吧。钻进去,正在放披头士。我趴在吧台喝着当地啤酒,琢磨着扎巴的行踪,遗憾不能同行。一个醉熏熏的哈萨克人嚷着要听流行歌,吧员只好换碟。我喝完啤酒,安静离开。
  顺着街道走。走过一个桌球室,进去瞅了会儿。他们技术还成,打法儿太粗暴,简直是在打棒球。本想劝说应该温和对待桌球这项运动,实在没什么必要,只好悻悻离开。
  走在一条大街。霓虹闪耀,一派热闹。不时有人问“朋友要不要找个维族姑娘陪陪?”我受扎巴影响,最讨厌陌生人喊自己朋友!很想反问他们“能给我小费吗?”,可是扎巴不在身边,人家样子凶悍,到底没多少底气。
  回旅社坐在院子里,瞅着茫茫夜空发呆。
  突然瞅见院子墙上挂着一把破吉他。
  宝贝似的取下来,六根弦断了两根,弹不出和弦,只能弹单音。调了半天调不到标准音,只好勉强将就。弹Leonard Cohen的《So long, Marianne》,尝试了一会儿里面精彩的吉他轮指。弹完一时想不起什么,干脆把Leonard Cohen的老歌全弹了一遍。
  放下吉他。呆呆靠在躺椅上,仰头望天,研究了一会儿北斗星。
  哼起《那些花儿》:
  哼到“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想起不不,莫名感伤,竟然热泪盈眶。
  此时此境,终于知道,也终于承认,我与不不已经如歌中所唱“各自奔天涯”。从此两人形同陌路,再无关系,再无利害。所谓的感伤眷恋,其实只是个人想像,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与不不再无任何关系。应该勇敢大胆开始新生活,不让这份感伤装模作样继续下去。
  《天堂隔壁》 生活是自己的
  毕竟生活是自己的,不能交到一个叛变投敌的人手里?
  已经知道应该交到谁手里。
  恨不得现在就交到她手里。
  我跑到旅社前台,给家里拨电话。
  没人接。继续拨,直到有人接听,是睫毛。
  我激动地大喊:“我是管呆,我在新疆,你还好吗?你要不要过来?我们。。。。。。”
  电话突然吱吱啦啦怪叫起来。
  吵得耳朵难受,只好远离听筒。
  再靠近听筒,只听见睫毛“喂喂”个不停,一会儿挂了电话。
  我瞅瞅旅社老板,老板也瞅瞅我。
  彼此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不好摔电话,只好作罢。
  不知不觉又过了好几天。
  突然感觉自己象一只松了线的风筝,可怜巴巴飘在空中。
  本来这条线牵在不不手里。不不突然放手。希望睫毛能牵住,却阴差阳错飘到这儿,幸好被扎巴柯兰牵住,如今他们也故意松开似的,一下子很不习惯这种所谓的自由。这种“对于自由的不习惯”,让我陷入沉思。
  一直崇尚不自由勿宁死,为什么突然冒出“对于自由的不习惯”?难道需要重新修正以前的观点与生活态度?不知道。只是遇到睫毛还有扎巴以后,很多观念开始慢慢松动,新的想法洪水般冲击着大堤,渴望一泄而出。前所未有渴望自己这个风筝能被什么东西牵住,不要茫然飘乎下去。
  我累了。
  我需要一个落脚点。
  接连几天没消息。
  打电话过去,意外听说柯兰办了离职手续。惊讶万分。跑到老二道桥扎巴小摊,柯兰正在神色凄凉收拾东西,远远瞧见我,有点想避开。快步跑到她跟前,柯兰抬起头,吃惊地发现她的眼睛肿得象个桃子,脸色苍白如纸。
  心头一紧。
  柯兰告诉我扎巴出事了。
  扎巴死了。
  我呆住了,傻子似的。
  柯兰说完再也抑制不住,趴我怀里嚎啕大哭。绝望神情如同即将被沙漠吞噬掉的最后一簇骆驼刺。
  第二天,我早早坐上回程火车。
  走前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柯兰。她没了扎巴,没了工作,又是孤儿,这钱应该用得着。柯兰死活不要,最后勉强哭着收下,小心翼翼揣进口袋,那种伤心无助的表情,让我倍加难受。柯兰犹豫好久,递给我一个大信封,让我上车再拆。
  头天晚上,去了趟与扎巴柯兰去过的酒吧。
  里面没放披头士。告诉服务生想听一首披头士的老歌?他懒懒回答客人在点其他歌。问能不能通融一下?服务生态度生硬地拒绝。我想了想,点了瓶啤酒,用力砸在地上,一帮人围上来殴打我。我左避右闪,护住脑袋,大声怒吼,毫不畏缩。老板跑过来拉开,把我护出去。没谢他,径直沮丧走开。很多年没被人欺负了,委屈难过的差点哭出来。路过一个药店,买了瓶安定,回到旅社,灌下肚子一大把,蒙头睡去。
  坐在火车卧铺旁边空空荡荡的过道上,拆开柯兰给我的信封。
  “趴嗒”一声,从信封里掉出来一个东西。
  捡起来。
  是一枚打磨成牙齿样子的骨头?
  还有一封信。
  疑惑地打开,是柯兰写给我的:
  管呆:
  本来不打算再告诉你什么。
  扎巴其实是去找一颗豹子牙,因为第一次见面卖给你的,不是真豹子牙。豹子太难追捕,豹子牙稀有少见。
  扎巴说,你们见面第一句话是“朋友不是用来欺骗的”。当初卖给你,是因为没想到以后真的成了朋友。所以一直愧疚。
  上次你生病先回来,扎巴继续收购豹子牙,一直没有找到。
  他到达于田,听说有一个捕猎队要出发,里面有一个熟悉的捕猎队员,说见过豹子出没。扎巴高价预订了一只,后来改变主意亲自参加捕猎队。
  他们沿着塔克拉玛干沙漠南部边缘,深入到昆仑山脉,寻找豹子踪迹。经过喀喇昆仑山,进入西藏。一天捕猎队休息,扎巴听说附近有一个不知名的古迹,就一个人去查看。早晨去的,中午还没回来。大家感觉不对劲,就去找他。找到时,扎巴已经快被什么野兽撕成碎片。但是还有气,还活着。他什么武器也没带,是一直用拳头搏斗的。
  等我赶到,扎巴已经断气。
  后来把他送回西藏札达,那儿是他老家。他说过,死了要按照家乡风俗天葬,说身体如果让秃鹰吃了,会跟着秃鹰飞到最好最高的天堂。
  天葬我没敢参加。扎巴叔叔主持的,他叔叔在札达旁边的托林寺出家为僧。只知道天葬地点在古格遗址附近,这是扎巴小时候就为自己想好的地方。
  还有,信封里的牙齿,其实是我叫人从扎巴肩胛骨上偷偷削下来的。我想,这个对于你,比豹子牙更珍贵。况且,这样他就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当然,我也有一颗。
  柯兰。
  我把那只骨头打磨成的牙齿挂在脖子上。
  抬头仰望。
  一望无际诡蓝色的高空,一只秃鹰骄傲快活地划破长空,展翅飞翔。
  低头。
  发现那只骨头打磨成的牙齿上,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刀印儿。
  “应该是上次扎巴替我挡刀子时,留下的刀印儿?”
  我饱含泪水无限幸福地猜想。
  《天堂隔壁》 学会暂时忘记
  16
  时间,实际上最没心没肺。
  曾经的沧海桑田,不管曾经如何感动,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会被抹去,都会一点点顺水推舟地被淹没消耗掉。再坚强的人,也只有被迫选择做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努力学会忘记,学会伪装,学会用美好未来欺骗眼前的寸步难行。
  我也只有如此,学会暂时忘记扎巴。
  背着行囊回到家,空空荡荡。
  睫毛不知道去了哪儿。
  叹口气,到厨房随便找了几袋方便面,下锅煮了,就着几包榨菜,默默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