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刘醒龙    更新:2021-12-03 17:12
  阿彩不好意思,却又经不住雪大奶亲人一般的反复劝说。她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地脱下来,嘴里也反复说着,从今往后雪大奶就是她最亲的亲人。雪大奶也是年轻过的女人,阿彩的身子每有新的裸露,她就对应地想着自己的样子。她记起自己的脖子曾经也像是糯米粉捏成的,还有肩头,那是女人身上最不易长好的地方,多一分骨头就瘦得难看,多一块嫩肉便臃肿碍事。雪大奶不太看重乳房。阿彩脱下那件用金色丝线绣了一对鸳鸯的红肚兜,两只小巧玲珑的乳房在煤油灯下闪闪发亮。雪大奶朝着它们看了一眼,就将目光聚到将要现身的腰肢上。不管是年轻还是老了,雪大奶一直认为,女人的乳房大有大的用途,小有小的精妙,挺有挺的魅力,扁有扁的好处,硬纠纠的是硬的乐趣,软绵绵的是软的滋味。对于患相思的男人来说,女人胸脯在眼前晃一晃,就是还魂的宝贝。在男人眼里,女人的乳房不过是一坨永远吃不完的馋死人的肉。结了婚,生了孩子,又不一样了,乳房既不是宝贝,也不是馋人的肉,仅仅是做女人的招牌和幌子。雪大奶格外看重水蛇一般的好腰,那才是女人真正出落得与众不同之处。好腰加上细嫩的脖子,女人才是一辈子不凋不谢的火一样惹人的燕子红(注:燕子红,即杜鹃花)。包括雪大爹在内,男人们从来不会欣赏女人。脱下衣服之前,他们将女人的脸蛋看得太重,脱下衣服之后,他们又将乳房看得太重。真正让人神魂颠倒的恰恰不是这些。男人看重的这些东西只是浮在表面上,没有好看的腰肢在背后支撑着,它们只是三月桃花,风吹就来,雨扫即去。一副好腰肢可以让自己,也可以让他人享用一生。脱掉肚兜,阿彩身上就只剩下一条裤衩了。雪大奶让她转过身去,不是雪大奶不想看前面,而是雪大奶太想看看阿彩的腰肢了。这之前,雪大奶就明白阿彩的腰肢肯定差不了。真的脱得一丝不挂了,雪大奶才发现,眼前这副腰肢是女人当中最好的。更令人称奇的是,阿彩还有一盘撅得很好的屁股。按照常理,好看的细腰与撅起的屁股不可兼得。这便是好看的女人不会生孩子,会生孩子的女人不太好看的原因。阿彩的屁股像是长在鹿身上。对于女人,鹿是多么好的东西呀!那些不会生孩子的,还有那些不能陪男人欢情的,总会倾尽所有私房,买来鹿胎偷着吃下。偶尔有与鹿差不多的麂子从大山里跑出来,在镇外的河滩上遛一圈,就会有女人争先恐后地上门去笼络会打猎的杭家男人。无论是该圆的屁股尖,还是该瘪的大腿根,无论是该挺丰满的嫩肉,还是该藏起来的细骨,阿彩都把握得恰到好处。屁股尖太圆像野马,大腿根太瘪则为老牛。女人身上的风情能达到这样的境地也就是十全十美了。
  雪大奶索性掇着一盏煤油灯,凑到近处。几番看下来,雪大奶就明白阿彩的身子比自己年轻时还要美妙。借着浇水,雪大奶拭了拭那对红艳艳的乳头。还是借着浇水,雪大奶用手指弹了弹那片白茫茫的下腹。红艳艳的乳头是如此的硬,高高挑挑的,稍一走眼,就会看成是春天里还没被鸟雀啄过,没被蝴蝶采过,没被蜜蜂蜇过的花蕾。白茫茫的下腹却是另一番天地,那是冬天里没有留下脚印的雪地,又是夏天里没有鱼儿游过的浅湾,也是秋天里尚且挂在枝头的白棉花。煤油灯下,仍旧包在头上的头巾,与那精细瓷器般的肌肤一同闪耀着,好像它们从来就是浑然一体不可分离。雪大奶开始为雪茄着想了:男人千方百计要寻一个倾国倾城的女人做妻子,是因为不想在心里留有缝隙去装别的女人,省下了与别的女人厮磨而耗费的大好时光,才能饱读诗书,将自己修炼成栋梁之材。惯于等待的雪家男人更是如此,能得到一个使自己不再四处播撒情种的女人,就可以在往后的日子里一心一意地成就大事。像是要先下手为强,雪大奶让自己的手指在阿彩的背上轻轻地流动起来,内心的想法也淌了出来。
  “我家雪茄还没成亲,你就嫁给他吧!”
  阿彩的身子哆嗦一下,脸上迅速起了绯红,像那天上的云霞,不用风吹人撵,一会儿工夫便越过脖子漫过乳房,就连腰肢以下的屁股也红润了许多。羞过了,阿彩才小声回应。
  圣天门口一(3 )
  “我这样子,只怕少爷会嫌弃。”
  阿彩刻意模仿的天门口方言中夹杂着浓浓的广西鸟语,听起来非常入耳。雪大奶记得自己为此曾将阿彩搂在怀里,抚着阿彩的头好好地亲热了一番。雪大奶看到的这些,在一段时间里,激动了雪家所有的人。或男或女,大家都在尽情享受着这份十全十美,并在心里欢庆。雪茄没有像雪大爹那样非要到三十岁,在他二十岁那年,十五岁的阿彩便从天而降。
  趁着内心泛起的美意,雪大奶从阿彩的腰肢与屁股面前走开,赶紧对雪大爹说,她已经找到一个好儿媳妇,阿彩已经答应嫁给雪茄了。雪大爹还要考虑如何不让别人觉得,这样做是冲着阿彩的父亲留在天门口的家业与钱财。雪大奶容不得丈夫此时此刻的犹豫不决,她将阿彩从头到脚的样子细细描述了一遍。一开始雪大爹还想阻止,不让雪大奶往下说:假如阿彩真的做了儿媳妇,今日说的这些就有乱伦的意味。雪大奶说起的乳房一下子吸引住他。雪大奶每说一句,雪大爹就在心里想,这不就是年轻时的雪大奶吗?后来说到腰肢,雪大爹更是心无二用,拼命将那个嫩得像五月里孵出壳的小鸭一般的妻子,一点点地从脑子里掏出来。雪大奶当然要往下说,她觉得阿彩的屁股白天可比太阳,夜里可比月亮,这样好的东西不对丈夫说说,就是做妻子的过错。女人说,男人听,不知不觉中,雪大爹将雪大奶搂进自己怀里。
  “我最好看时的屁股也没有阿彩的屁股好看。”
  “这是你说的。我只看过你的屁股。”
  说话时,雪大爹已经轻车熟路地脱光雪大奶身上的衣物。
  阿彩进雪家门后第三天,还没有将头上的包巾取下来。丫鬟杨桃觉得奇怪,免不了在雪大奶面前嘀咕了一句。雪大奶也没当回事,但她还是回头对雪大爹说了。雪大爹毫不在意,反说雪大奶少见多怪,南方女子受了蛮夷影响,上面扎五彩头巾,中间穿露脐短褂,下面的裤腿更蹊跷,简直就是姐姐错穿妹妹衣,不少一截就不肯上身。二人正在说话,丫鬟杨桃笑嘻嘻地跑进来。不等他们询问,杨桃主动说:“少爷在生我的气,说我不该笑话广西人爱吃老鼠和蛇。”听到这话,雪大奶赶紧从手边的糖罐里摸出一坨冰糖塞进嘴里,压住那阵突然冒出来的恶心:“还没睡到一个枕头上,就这么向着她,往后成了小夫妻,心里还记不记得另有二老双亲呀?”听到这样的取笑,紧随杨桃追逐而来的雪茄只有羞的份,哪还敢说二话。一场笑话之后,再也没有人提及阿彩头上的那块包巾了。
  因为风俗的缘故,喝喜酒的前几天,阿彩暂时借住在与雪家有知遇之恩的马镇长家里。
  太阳走得很慢。聚集在前厅,单等天黑之后抬着花轿上马镇长家接人的轿夫们,正在吆喝着催促太阳快些下山。绸布店的伙计探头走进书房,告诉雪茄,杭九枫有事找他。被突如其来的喜艳之事弄乱了心绪的雪茄,竟然听信了这个八岁男孩的召唤,立即来到大门口。
  “真可惜,你娶的阿彩是个癞痢婆。我明白你不会娶癞痢婆,才对你说实话。本来我只想趴在马镇长家的后窗上过把眼睛瘾,看看新娘子如何洗香澡,换嫁衣。没想到藏着那么大的秘密。阿彩将头巾摘下来时,我看花了眼,还以为她顶着一只金碗。我不骗你,阿彩头顶上全是癞痢,只有靠脖子一带才有半圈黑毛。要不是北风从外面往屋里吹,那么多的癞痢一定和死鱼一样的腥。我说嘛,就凭阿彩这副身子,何苦要跑那样远的路,将自己草草嫁了。她刚洗完澡,你快点赶过去看,肚脐眼里一定还有水。”
  杭九枫说完就走。雪茄也不迟疑,转身跑到雪大奶屋里,直截了当地问,谁在侍候阿彩洗澡换衣服。雪大奶不了解内情,笑着说:“阿彩不习惯洗澡时有人在身边,她那身子先前我已经看过一次,足够你馋上一辈子的。女人就是这样,等过了今晚,如果没有男人在身边看着,就是用花露水洗澡也会觉得没意思。”怀着一肚子苦水的雪茄出了大门,一溜小跑来到马镇长家。马镇长的妻子和雪家新买的丫鬟都在。雪茄一边敲阿彩的门一边让她们躲远一些。
  雪茄进屋时,阿彩果然还在床上。她一扭腰肢,露出一只光溜溜的肩膀:“不是说喝喜酒之前新郎新娘不能见面吗?”雪茄想说自己来是有目的的,又觉得难于启齿。阿彩扬起情色迷迷的眼神说:“既然来了,就莫在那里干站着。”阿彩挪挪身子,空出半个床铺,同时露出半个雪白的身子。雪茄全身颤动起来。他无法相信,如此多情的阿彩竟长着与其美貌不共戴天的黄癞痢。犹豫之下,雪茄不由自主地捉住了那只细嫩的手臂:“我也不想等到半夜了!”阿彩应声将身上的被子全部撩开,仰面朝天地倒在床上。雪茄的身子已经失去控制,发硬的心跳起老高,同喉结一起堵得他喘不过气来。就在雪茄将要豁出去之际,杭九枫在窗户外面高叫一声:“快看癞痢!”雪茄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伸得笔直的手,突然改变方向,越过阿彩身上所有使人心花怒放的地方,猛地扯下那块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