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作者:杨安永    更新:2021-12-03 16:48
  三克听了感到十分不快,他从二曹操的眉宇之间似乎看出了对方的用心,心想:看来他是要脚板擦油想溜哇。可是我刘三克也不是白痴,十三岁当响马见多识广,别他妈的把我当小孩子糊弄。他抽出一支烟来在手心上蹲了蹲,又点着使劲吸了两口,把身子一偏抬头吐出一串烟圈,然后把手撑到二曹操坐的沙发边沿就将了对方一军:“主任,这些事可与你有关啦。拿他们的话说,咱俩是马桶倒进臭水沟――同流合污了。事到如今你到装得没事儿一样,还撒巴掌,这象话吗,嗯?再说我也有一大家子,要是有个好歹,让他们喝西北风去呀!”
  “灶王上天又离板了。”二曹操挺起腰来,用手拍着胸膛表白自己的诚意:“咱们相处天长地久,你说我是那种人吗?”说完来了一阵猛烈的干咳,弄得他那干瘦的身子就如蹦到油锅里的一只大青虾,急剧地抽搐,小脸都给憋红了。“我,我身不由已呀,偏偏又病在这个时候,老刘你可要体谅我哟。深的一层讲,事情是你出面办的,你不收拾靠谁呢?”说完吐了一口长气,又用手不停地捶着自己的胸膛。
  三克被这些话更加激怒了。他们相处多年还是第一次产生这么大的反感,对面曹主任的形象开始模糊,渐渐化成了一个魔影,伸出两只铁钩似的手朝他前心抓来。他的眼睛突然睁大,胸部猛烈地起伏。要是以往这么说他毫不介意,可是今天不同了,通过虚伪的面纱他已经看清了对方狰狞的面目。大难临头各自飞,事到如今谁又去顾谁呢。所以他也把心一横,第一次和他的顶头上司顶了起来:“这么说你是要舍车保帅把我朝火坑里推呀!”
  “唉唉,你又把我的意思弄拧了。”二曹操不动声色地辩解:“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想想如果把我也牵进去,谁在上面给你使劲张罗呢?”
  “使劲,使劲,你使了个蛋!”三克站了起来,由于愤怒脸也胀的通红:“告诉你姓曹的,你别在我面前卖上次那样的狗皮膏药,现在我不信你那一套了。”
  二曹操掀开身上的毛毯下了地,趿上鞋,又踉踉跄跄地走到桌子跟前,坐在一个小凳子上说道:“我说三克你说话可要讲良心啦,要不是我把你弄来,一九五六年你病休五二九,工资是怎么长上的?一九五九年又升一级,是谁给你使的劲?现在你每月基本工资八十多块拿着,你就不想想和你同工龄的还是三级工。还有你家那三间瓦屋又是如何盖起来的,嗯?你说,你说呀!人啊,人得讲点良心。”
  “哼,良心,良心值多少钱一斤?跟你说,我后悔透了,当初要不是你花言巧语,我哪会有今天。”三克猛地抽了一口气,一个久远的往事涌上心头……
  三
  那是一九五二年,三克还是石景山发电厂的汽轮机司机,谁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和二曹操相遇了。故人相逢四目相视,相互一愣,长话短说,免不了问探和寒喧。一提起近况来二曹操忙说道:“我现在正搞电厂筹建,还是一个小头头。上面号召老厂支援新厂,正好我推荐你到我那儿去,干不干?”
  “搞基建?”三克一听头摇得象面货郎鼓,一串“不”字如射在鼓面上的橡皮子弹,然后又把嘴角拉起露出两排黄牙说:“你别开玩笑了,你们干那一套我又不是不知道,不是罐子就是管子,不是钻天就是入地,我这病秧子,弄不好这百十来斤儿就交待了。家里孩子瓜子一大堆,让他们喝西北风去?老弟我谢了,我谢了。”
  “嗨,看你想到哪去了?我能让你干那些脏活、累活、危险活么?”
  二曹操也咧着嘴又回敬了一串哈哈,乐完后又得意地把头晃了晃,美滋滋地说:“是让你去当干部,还不是一般的干部呢,那可是一个美差啊奇#書*网收集整理,你懂吗?”
  “啥美差?”
  “当材料员,不美吗?”
  “唉哟哟,我的领导。”三克又把嘴一咧,接着退了两步,然后把腰弯得象根大弯管,来了一个长辑:“你的心我领了,我领了,现在我哪儿也不去,还是留在这儿开我的三千转汽轮机吧!”
  “三千转儿?”二曹操用手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亏你还说自己开过三千转的汽轮机,我看你是大车赶进了死胡同――抹不过弯儿来了。让人家一听就知道你是一个大白薯、大棒捶。我问你那汽轮机就那么好开么,如果来个汽水冲击大轴弯了怎么办?如果来个油箱渗油着了火怎么办?如果出事故处理不当又怎么办?弄不好就得上法院转转。你知道原来的司机大老杜是怎么疯的?不就是事故吓的嘛!这些你都想过么,跟你说,多少人想从运行下来哟,你的年岁也不小了,那上夜班的滋味就没有尝过么?”接着又把嘴贴到三克的耳朵根儿上说:“给你说这材料员是干什么的,就唾涎三尺了。”说到这里他有意把话停住不往下说,两眼紧紧盯着对方的反应。
  三克呢,他用手摸着额头,又用红红舌头舔着嘴皮儿,心想,人家说得对呀,当值班工的谁不想干常白班呢。他也曾想过,一是领导不同意,二是没有合适的窝。这时他的嘴真的唾涎了,一股青泉从舌根底下流了出来。他望着二曹操,听着对方往下说:“你家不是在昌平吗,将来你可以象大使一样常驻北京,每天还有八毛钱的补助,高兴住招待所就在招待所,想回家搂老婆就回家搂老婆,车费嘛就说去看材料、设备,如果要给家里捎点儿砖头、瓦片、钢材、木料,工地拉材料的车由你用。”说着他把三克推开:“我不相信那个邪,一个值班司机就能得到这些实惠。”二曹操又把对方的肩膀使劲一拍,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说:“你还不乐意?告诉你,有的人打起灯笼都找不着呢。老刘,你干不干吧?要不我就另找人了。”二曹操的一席话把三克的心弄得麻酥酥的,他舔着毛耸耸的嘴皮,露出两排黑黄的门牙嘿嘿地点头笑了。
  二曹操伸过手去使劲在对方的手心上一击:“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就这样,一言为定。”从此在二曹操的手下又多了一个顺手人物,现在看来,为了各自的利益,三克已经不那么顺手了。
  四
  屋子里突然显得一十静寂,只有坐钟的长摆在嘀嘀哒哒地响,似乎把三克和二曹操都带到了一个莫明其妙的世界。两个愁人沉默了好久好久,二曹操的嘴才微微地拉了拉,脸上露出了得意地神色。他自认为拿住了对方,把人家的嘴也给堵了起来。没有想到三克今天也一反常态,他已经管不了什么上下级关系了。他似乎识破了对方每次抓自己心里的技俩。既然你老曹要翻老帐,那我老刘也就不客气了。由于愤恨把鼻孔也扩大了许多,咬着牙一挥手说道:“曹主任,请你不要扯远了,为你的事我也出了不少力气,再说当初我要不让你弄来在北京多自在,现在到好,惹得一身骚,弄得满身脏,让我跳到黄河都洗不清,现在你到卖起乖来了。”说着三克双手叉腰朝二曹操逼近了两步:“常言道泥泞识马,患难识人,今天我才把你看透了。我问你,你是当官的,起码还得要点人格。”
  听到三克这么一顶,又看到三克的蔑视,二曹操的肝部有些疼痛了。随着嘴唇微微地颤抖着,脸由黄变白,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轮着一对小眼睛在桌子上使劲拍了一巴掌,给对方致命地一击。“姓刘的,你不要得寸进尺,一个劲儿地打扮自己,你本来就不干净嘛,不但经济四不清,政治上也有问题。”说到这儿他朝窗外看了一眼,把声音也放低了些:“我问你,汽机事故是怎么出的,嗯?”
  三克并不示弱,他同样在桌子上击了一掌,那对蛤蟆眼差点都要滚了出来,咧着大嘴也嚷起来:“那是你让干的!”
  “拿出证据来!”
  “卑鄙!男子汉大丈夫,红口白牙说的话还想抵赖吗?”说着三克上前就抓住了二曹操的衣领嚎叫着:“啊,原来你他妈的是个无耻的小人,他娘的,老子今天豁出去了,走,咱们一起去见局长,上公安局也行,要坐牢咱们一起坐!”
  “老兄,别太激动了。”二曹操把身子使劲一摇甩开了对方的手眯起眼睛说:“别看你现在装得象个人样,还是想想过去吧!”
  “过去怎样,嗯?老子三代贫农,根红苗正。”
  “啧啧啧啧,别装洋蒜了,我的监工头刘四爷,你演了这么多年的戏该收场了。”
  三克一听不觉一愣,就如电影中一个突然停住的特写镜头,使他瞠目结舌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见此情景二曹操在心里一乐,但他并没有停止进攻,而且是短兵相接步步紧逼了下去:“可是你只能瞒住王春亮那个老糊涂,还能把我骗得过去,嗯?在石景山电厂见面就认出你来了,我只是不言声。你呀,真是狗咬吕洞滨,不识好人心,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了。”说到这个地方,他瞟了一眼三克那雪白的脸色,头微微地点了几下,示意让对方坐下来,然后继续说:“可是咱们够朋友,这么多年我说了你的啥,嗯?不知你对方林注意了没有,那是方顺和的独生儿子,他父亲怎么死的你就忘了哇?子报父仇天经地义,人家私下可不少打听你呀。是我从中替你打掩护啊,你到好恩将仇报,到底谁卑鄙,谁是无耻小人,你自己寻思去吧!”
  三克终于被这根利害的绳索套住了,此时此刻,他既没有招架之功,也无还手之力,象雪人见了太阳似的在软瘫、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