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作者:梁羽生    更新:2021-12-03 16:46
  ’据说这首词是那
  位俞学士在断桥附近的小酒店题的,皇上看了他这首词,说道:‘‘重携残酒’,未免大寒
  酸了。’御笔一挥,给他改成‘明日重扶残醉’,哈哈,哈哈,天子的吐属果然是与酸丁不
  同!”
  先头那官儿道:“岂只不同,简直是相差天壤!哈哈,妙极,妙极!御笔改词章,风流
  天下传!此事必将成为词林的佳话!”
  谷啸风听了这些官儿对皇帝的拍马之言,心中甚为气闷,想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
  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这首诗才真是痛心人语!南宋小朝廷给
  金虏迫迁江南,尚自不思振作,‘临安’简直即是‘苟安’!皇帝老儿甘心作‘儿皇帝’,
  在国运如此危急的关头,居然还有闲心用在批风抹月的辞章上,真是可叹!”
  谷啸风不想看那些官儿的丑态,将舟向外西湖划去,不知不觉已是到了没有轻舟画肪的
  僻静湖面,此时亦已是将近三更了。
  皓月澄波,浮光耀金,静影沉壁。轻舟过处,芦花探处,时不时有水鸟惊起,越过湖面。
  谷啸风正在自得其乐,忽见有一只画舫,从对面顺流面下,划船的也是个少年。
  游湖的人很少到“外西湖”的,尤其是在三更过后。谷啸风心道:“莫非这少年也是讨
  厌尘俗的同道中人?”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少年朗声吟道:“霜日明霄水蘸空,鸣鞘声里绣
  旗红,淡烟衰草有无中。万里中原烽火北,一尊浊酒戍楼东,酒阑挥泪向悲风。”
  这是南宋状元词人张孝祥的《浣溪沙》词,他写这首词的时候,正是抗金名将岳飞被秦
  桧用作十二道金牌招回,中原大受胡骑践踏的时候,词中充满悲愤的心情,表现了满腔爱国
  的情绪。
  谷啸风大为欢喜,心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古人之言,信不我虚。在游湖的俗客
  之中,竟也有这样一个人物!”
  吟声未歇,芦苇中又摇出了一只小船,划船的却是个白衣老人,接着歌道:“问讯湖边
  梆色,重来又是三年,东风吹我过湖船,杨柳丝丝拂面。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寒
  光亭下水连天,飞起沙鸥一片。”
  这首“西江月”也是张孝祥所作的词,但却是他晚年所作,词中表现的是老年人安详恬
  静的心情。
  谷啸风心里想道:“这位老人家决不是寻常的渔翁,纵非江湖前辈,也一定是饱读诗书
  的隐士高人。”
  少年的画舫和老者的渔舟碰上了头,两人都是哈哈大笑。那老者道:“辛公子,原来是
  你赴约!好极,好极!”
  谷啸风有心和他们结交,把船向他们那边摇去。忽然那两人的笑声停止,少年已经跃过
  那老者的渔舟,压低了声音和那老者交谈。
  谷啸风暗自想道:“原来他们是在此约会的,想必是发现了我,也觉得有点惊诧吧!”
  谷啸风因为摸不准他们的身份,如果是江湖人物的约会,外人倒是不便前去打扰。要不要把
  船摇过去与他们攀谈呢!谷啸风不免有点踌躇了。
  他是练过“听风辨器”功夫的人,听觉比常人敏锐得多。此时距离已是不远,隐隐听得
  那少年说道:“把他赶走,恐怕还是不大妥当吧!”
  那老者道:“好,那么你出手,由我处置!”
  谷啸风吃了一惊,正要掉转船头回避,忽见那少年飞身跃起,已是翩如飞鸟的扑上他的
  船头,喝道:“什么人,三更半夜来此游湖,给我滚下去!”脚尖一点船头,立即便是骈指
  如戟,点向谷啸风的胸口!
  谷啸风本来对这少年甚有好感,但见他如此蛮不讲理,却也不禁动怒,喝道:“你来得
  游湖,我就不能来么?”
  那少年的点穴手法又快又狠,谷啸风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见就知厉害,焉能让他点中?
  大喝声中,双臂一分,左掌拨他手腕,右掌径抓过去,使的是一招近身搏斗的小擒拿手法。
  船头上能有多大地方,两人都是无从闪躲!那少年喝道:“来得好!”倏地化指为掌,
  一招“烘云托月”,双掌划了一道圆弧,化解了谷啸风的小擒拿手法,身形晃也不晃,迅即
  又是向他胁下的“民气穴”点来!
  谷啸风试了一招,已知对方的功力与他不相上下,但点穴手法的狠辣,却是在他之上,
  谷啸风心里想道:“只有制伏了他,方能慢慢向他解释!”
  谷啸风给这少年一连几招掌劈指戳的攻势,迫得退了两步,退到船边,蓦地喝道:“教
  你也见识见识我的点穴功夫!”以指代剑,使出了一招“七修剑法’,七修剑祛是以剑刺穴,
  可以在一招之内,同时刺对方的七处穴道。
  如今谷啸风以指代剑,使出了这门“刺穴”功夫,这本来就不是正宗的点穴手法,因此
  饶是这少年懂得各家各派的点穴功夫,对谷啸风的这一招;却是不知应该如何应付方始适当。
  只听得“嗤”的一声,那少年的衣襟已是给谷啸风的指头戳破,撕去了一幅,可是谷啸
  风却未能点中他的穴道。这少年练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虽然也未能将谷啸风跌翻,
  但谷啸风的指头一触及他的衣裳,就滑过了一边了。不过,这少年的衣裳给他戳破,亦已是
  大吃一惊!
  就在此际,只听得那老者“咦”了一声,跟着叫道:“辛公子,手下留情,不可伤他!”
  谷啸风心念一动:“这少年武功如此高强,他又姓辛,难道是……。”
  想至此处,谷啸风立即喝道:“你是何人?”那少年冷笑道:“你这厮胆敢前来暗中窥
  伺,谅也听过我的名字,同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江南武林盟主文大侠的掌门弟
  子辛龙生!”
  果然是辛龙生!谷啸风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形下与他见面,不由得骤吃一惊,呆了一呆,
  尚未曾来得及向他通名道姓,只觉胁下一麻,辛龙生出指如风,已是点中了他胁下的晕麻穴。
  谷啸风“哼”了一声,“噗通”的就跌下水上,不省人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谷啸风这才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只见一片漆黑,摸了摸两边光滑的
  墙壁,这才知道是被关在一间石牢了。
  谷啸风恢复了清醒,记得自己是给辛龙生点了穴道,打落水的,但摸摸身上,却没有湿,
  想必是有人已经给他换过衣裳了。这间牢房,四面是厚厚的石墙,只有屋顶,开有个小小的
  天窗。
  谷啸风聚拢目光,仔细观察,只见牢门紧闭,那两扇石门,少说只怕也有五寸来厚,纵
  有宝剑,亦难破门而出,何况他的宝剑早已给人缴去了。
  谷啸风惊疑不定,心里想道:“莫非那个白衣老者就是江南的武林盟主文大侠?这里是
  他的家?”随即想到:“不对。文大侠是辛龙生的师父,听他们昨晚相遇之时所说的话,却
  只是相识,决非师徒。嗯,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心念未已,忽听得外面有人说道:“这小子不知醒了没有?”谷啸风猛然一省,这才知
  道外面还有看守。
  另一个看守说道:“听说这小子是给文大侠的掌门弟子辛龙生点了穴道的,如今不过两
  三个时辰,哪有这样快就能醒来?文大侠号称铁笔书生,点穴功夫天下第一。辛龙生已得师
  父的衣钵真传,给他用重手法点了穴道,恐怕最少也得十二个时辰方能自解。”
  第一个看守说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第二个看守道:“哦,是吗?你也听
  说了什么了?”第一个看守道:“听说这小子的武功很是不错,辛龙生险些都打不过他呢。
  倘若他的内功造诣与辛龙生旗鼓相当的话,就用不着十二个时辰就能解穴了。”
  第二个看守说道:“可是白老爷子吩咐过我,要让他好好休息的。再过两个时辰然后进
  去看他吧,别过早将他弄醒了。”第一个看守道:“但白老爷子也说过,这小于一醒来就要
  告诉他的,咱们悄悄的去看一看如何?”第二个看守道:“还是再过一个时辰吧。”
  谷啸风越发惊疑,暗自想道:“听他们这样说,那姓白的老者似乎对我无甚恶意,他是
  什么人呢?好,不管他是什么人,我且先把功力恢复了再说。”
  当下谷啸风盘膝静坐,暗运玄功。他练的少阳神功已有相当造诣,不消半炷香时刻,运
  气三转,真气已达丹田,小腹有了暖烘烘的感觉,谷啸风自知,功力已是恢复了六七分了。
  谷啸风正要再行大周天吐纳之法,继续运功,外面那两个看守又在谈话了。此际正是谷啸风
  运功刚刚告一段落的时候,是以可以分心听外间的说话,有一句话飘进他的耳朵。吓得他不
  由得心头一跳。
  原来那个看守是这样的问他的同伴的:“这小于给白老爷子拿来关在这里,不知韩相爷
  可知道了没有?”谷啸风恰好听见这句闲话。
  “韩相爷?”谷啸风不禁大吃一惊了!正是:
  醒来疑是梦,相府困英豪。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