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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梁羽生    更新:2021-12-03 16:41
  武玄霜这才知道师兄刚才问她认不认识李逸夫妇的用意,敢情乃是想探听他们有没有什么厉害的仇人,想了一想,说道:“师父那样吩咐,想来必有用意,大约你未知道,李逸乃是唐室的皇孙身份。”裴叔度道:“哦,是吗?不过依我想来,他若是不反对天后,天后也断不会派人来刺杀他,你是天后的侄女,天后的为人,你当然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武玄霜道:“实不相瞒,我此次就是奉天后之命来找他的。天后想传位给她的儿子卢陵王李显,想请他回去辅助呢。师父既然不想我见他们夫妇,这事情就请你转达好么?”裴叔度道:“要不是见你今天到来,我几乎就要下山去寻找他们了。我奉了师父之命,要暗中保护他们,所以很留心他们的行踪,昨天却发现他们夫妇都先后下山去了,这是几年来从所未有之事,我想去打听一下。”
  武玄霜道:“你不必打听了。他们大约是去找突厥可汗去了。”裴叔度奇道:“这却为何?”武玄霜将在天山脚下所碰见的事情说了一遍,却略去她与长孙璧私下会面的这件事情不说,裴叔度道:“原来是他们的儿子被突厥可汗掳去了。既然还有一个月的期限,待我们埋葬了师父之后,就去助他们一臂之力吧。师妹,你坐一坐,师父还有一样东西给你,待我进里面去拿。”
  武玄霜独自凝思,既感辛酸,又觉欢喜。想道:“有师兄去暗助于他,我可以放下心了,但我就真的从此便再不见他了么?”眼光又落到她师父在扉页上所题的那一首诗上,心里吟道:“欲倩青禽寄语难,心随明月到天山。卅年物换星移后,屈子迷途尚未还!嗯,这一首诗也好像是为我写的呀!我在长安之时,多少个月圆之夜,也曾心随明月,梦到天山。如今万里迢迢来到此地,难道就这样的又回去了么?”
  武玄霜读她师父的这首诗,自自然然的想起了上官婉儿,这几年来,她们二人亲如姐妹,无话不谈,只除了一件事情,她没有把心中对李逸的爱意告诉婉儿,因为她察觉婉儿对李逸的思念之情,实不在她之下。她记起了婉儿所写的那一首诗:“江湖空抱幽兰怨,岂是离骚屈子心。楚泽长安难并论,天涯何苦作行吟?”这一首诗的意思和她师父的竟是完全一样!当年她曾把这方诗绢插在古琴之中,叫丫环追去,送给李逸,想来李逸是定然看过的了。想不到的是李逸也与他师父一样:迷途屈子,竟不知还!
  她又想起这次出京之时,婉儿曾托她将几句话带给李逸,如今她已不愿再见李逸,可是婉儿这几句话却是不能托师兄转达的,这又怎么好呢?她可以忍受刻骨伤心,却不忍负了婉儿之托。
  武玄霜但感有如乱丝塞胸,正自委决不下,裴叔度已经走了出来,说道:“刚才那本诗文集是师父托你转交给天后的,这本剑谱则是留给你的。你的聪明胜我十倍,将来发扬本门的剑术,继承师父的衣体,可得倚仗你了。”武玄霜接过剑谱,向师父的遗体叩了三个响头,感到师恩深重,眼泪又禁不住滴了下来。
  裴叔度问道:“你送师父入土之后,就准备回去了吗?”武玄霜低声说道:“嗯,是的。李逸的事情拜托你了。”裴叔度道:“你回去也好,我也想拜托你一件事情。”武玄霜问道:“什么事情?”裴叔度道:“你认识金针国手夏侯坚么?”武玄霜心头一动,说道:“八年之前,曾见过他一次,他也曾问起我们的师父呢?”裴叔度道:“你怎么回答他?”武玄霜道:“我出师门之时,师父曾吩咐我不许向任何人提及她的名号,所以我就用花朵排出‘不可说、不可说’六个大字。”裴叔度道:“夏侯坚见你这样回答,他又怎么说?”武玄霜道:“他也用花朵排出‘如之何、如之何’六个大字。”
  裴叔度叹了口气,说道:“我姑姑在婚变之后,与夏侯坚相识,夏侯坚当时不知道她有这段伤心之事,对她非常倾幕。我姑姑心中只有一个尉迟炯,当然不会答应他的求婚。可是他们二人也结成了肝胆相照的朋友。姑姑在天山几年,曾采摘几朵天山雪莲,还有几样她以前在各处各山所采集的灵药,她临死之前,将天山雪莲和这几个灵药都放在一个玉匣之中,叫我将来交给夏侯坚。你反正要重回中土,那么就省得我多跑一趟。”
  武玄霜更觉心头沉重,正想说话,忽见那两只狒狒在洞口人立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似的,忽然发出吱吱的怪叫。
  裴叔度笑道:“想是有什么生人了。好吧,你们要去,就去看看吧,可不许胡乱伤人。”那两只狒狒奉了主人之命,箭一般的窜出石洞去了。
  裴叔度道:“这两只狒狒嗅觉听觉都非常灵敏,若有生人的气味,它在六七里外,就可以闻得出来。”武玄霜不胜诧异,心中想道:“这里冰峰插云,非是武功高强之士,不易上来,这来的又是谁呢?是那青衣男子去而复返,还是李逸来了呢?”裴叔度道:“这两只狒狒经过我姑姑的多年调教,纵许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未必胜得过它们,师妹可以放心。”歇了一歇,又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幸而有那个金针国手夏侯坚,要不然你就看不到师父的肉身了。”武玄霜道:“怎么?”裴叔度道:“保持肉身不坏的药材,是夏侯坚在二十年前送给我姑姑的。那时姑姑还没有削发为尼,夏侯坚送给她一瓶香料,说是可以保持颜容不老,我姑姑生前没有用它,想不到死后却用得着了。”
  武玄霜叹了口气,说道:“这事情我也曾听师父说过。师父当时笑到,我是出家之人,这种药料我用不着,你们年轻的姑娘倒是合用。我、我没有要她的。”原来当时武玄霜说的话是:“咱们又不是寻常的女子,何须以色悦人。”她师父很赞赏她的见解高超,因之提过之后也就算了。这两句话,武玄霜不方便向师兄说出来。
  武玄霜想道:“如今想来,师父那时已是心如槁木,所以没有用他的药。不过,夏侯坚的这片深情,也着实令人感动。”她对师父与夏侯坚的交谊,以前也略知一二,所以在八年之前,才有送李逸到夏侯坚门下求医的事。如今看了师父的诗集,其中有几首便是提到夏侯坚的,又听了师兄的这一番说话,才知道夏侯坚的一片深情,还超出她想像之外。想至此处,再想起李逸,心中有感,不觉茫然。
  过了一会,那两只狒狒还未见回来,裴叔度渐渐现出忧虑之色,问武玄霜道:“你刚才碰见的那两个敌人是谁?”武玄霜将那手使药锄的青衣男子形貌描画一番;裴叔度微有诧意,说道:“原来是灭度神君,还有一个呢?”武玄霜道:“另一个是我认识的,她是天恶道人的女弟子,在江湖上有个匪号叫做毒观音。”裴叔度失声叫道:“怎么她也来了?”武玄霜道:“毒观音的武功尚在你我之下,怎的你却好像更看重她?”
  裴叔度神色有点不安,未曾回答,忽听得那两只狒狒的哀鸣之声,转瞬间就跑到洞口。裴叔度眼光一瞥,不禁惊叫失声,原来那两只狒狒竟然受了重伤,鲜血一点点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