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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梁羽生    更新:2021-12-03 16:41
  李元续道:“我在洛阳开设镖局,郑大人以前做监运,常常请我保镖,很有交情。这次他奉命到巴州探望太子,我知道蜀中新近出现了几处巨盗,自愿护送他到巴州,一路上连小贼也没遇上个,方自庆幸;哪料昨日到了广元,距离剑门关约莫有三十多里的处所,那里地形险峻,山道崎岖,我在前面开路,忽听得山上一声怪啸,回头一望,只见郑大人已跌倒马下。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拨转马头,回身来救,哪知就在这瞬息之间,我的坐骑忽的一声长嘶,将我抛起,同时从树林中飞出了几枚钱镖,我人在半空,无论如何也躲闪不了,恃着自己有铁布衫的功夫,硬冲而过,看郑大人时,他已是昏迷不醒。
  我们那两匹马则瘫在地上,竟像给人用重手法击毙一般,但又看不出是中了什么暗器。我知道是遇上了绝顶的高手,正准备拼了性命和强人死战,可怪的是,强人竟没现身,但听得林中怪笑之声,越离越远,片刻之间,就好像到了数里之外!”李元似是余悸犹存,停了片刻,方始颤声接下去道:“我哪里还敢追赶!我仔细审视,郑大人身上一无伤痕,但摸他脉息,又分明是重伤之像。荒山野岭,无处求医,好在我记得郑大人说过,长孙大人就在剑阁隐居,没奈何我只好来求你了。呀,想不到竟是毒观音和恶行者这两大魔头!更想不到我中了碎骨钱镖,自己一点也不知道!”
  上官婉儿听了,但觉这件事情离奇之极,那两个魔头既非劫财,亦无宿怨,怎么无端端的向一个朝廷命官施展杀手!看长孙均量时,只见他眼珠闪动,似乎也正在琢磨这件离奇难解的事情。
  过了半晌,李元叹口气道:“我也不指望活了,但郑大人未了之事还望老先生帮忙。”长孙均量道:“什么未了之事?”李元道:“天后托郑大人送给废太子的书信还未送到巴州,听郑大人说天后对废太子思念得很,贬他到巴州乃是不得已之事,让太子得这一封信,也好让他安心。”
  长孙均量“哼”了一声道:“猫哭老鼠假慈悲!武则天恨不得把李唐宗室,全部斩尽杀绝,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我就不信她对太子还有半点慈母之心!”
  李元不敢作声,长孙均量忽道:“是武则天自己的主意,让郑大人去探望太子的,还是郑大人自己上疏求去,然后武则天再派遣他的?”李元道:“我不知道!”长孙均量沉吟说道:“我看九成是郑大人自己上疏请求许他去探望太子的。”忽地高声叫道:“定是这样,那两个魔头是武则天派遣来杀郑大人的!”这推想太过奇怪,连上官婉儿也觉难以置信,但看长孙均量的神情,却是说得十分肯定。
  李元正自惴惴不安,忽见长孙均量面色大变,颤声说道:“泰儿、璧儿、婉儿,你们赶快回家,只怕这两个大魔头就要来了!”
  长孙璧道:“爹爹,你怎么知道?”长孙均量看了李元一眼,似是有话想说,却又不忍出口。李元愕笑道:“这时候还有什么顾忌?我给老伯说了吧。想那两个魔头何等功夫,若然要取我与郑大人的性命,那真是易如反掌!然而他却故意让我们逃生,这,这——”长孙璧道:“这什么?”长孙均量接口说道:“这是故意要让李大哥逃到咱们家来。“
  李元叹口气道:“这两个魔头用心恶毒,可惜我当时想不到是他们,要不然我也不会来连累老伯了。如今经老伯点醒,我才知道上了他们的圈套,做了他们的引路之人!”长孙均量道:“李兄不必引咎,我早蓄意要斗斗这两个魔头了。看这情形,那两个魔头是武则天派来的,更无疑了!”
  上官婉儿道:“为什么?”
  长孙均量道:“武则天篡夺了李唐帝位,自古以来,从没有女人做皇帝的,这真是一大妖孽。皇帝子孙,前朝大臣,十之八九都是效忠唐室,不愿臣服于她,她当然也知道我们这班人暗中反对她,所以历年来所作所为,极尽诛锄异己的能事。试想连儿子都可以毒杀,还有谁不能杀?故此我料想郑大人定是自己上疏,求她准许去探望儿子,她知道郑大人心存李唐正统,于是就暗害他。”
  上官婉儿道:“她若要杀郑大人,何须这样费事?而且还托郑大人带信给她的儿子?”长孙均量道:“这正是她手段高明之外,故作伪善,笼络人心。我是前朝大臣,她一掌权,我便隐居不仕,想来她早已恨我切骨。哼,那两个魔头一定是她差遣的!”
  这七年来,长孙均量几乎每日都向上官婉儿说武则天的坏话,教儿女仇恨女皇帝。上官婉儿如今听了他这番推想,虽觉有点牵强,也信了七八成,只是有一点不大服气:“男人女人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男人做皇帝则天公地道,女人做了皇帝就要被骂为妖孽?”当然这个想法,上官婉儿只是留在心里,断不敢在长孙伯伯的面前吐露出来。
  上官婉儿正在自思自想,只见长孙均量面向着儿女说道:“泰儿、璧儿,你老父的性命也许过不了明朝,故此我如今多费唇舌,把话说明,好叫你们知道谁是咱家的大仇人。好,如今话已说明,你们赶快回家去,不论有什么事情,都不可以出来。婉儿,你稍懂医道,将郑大人搬回家去,用消毒散外敷,玉露丸开水内服。李兄,你——”李元叫道:“我中了碎骨钱镖,性命过不了三天,反正是死,就与你一同与那两个魔头拼了!”
  上官婉儿与长孙兄妹回到家内,刚刚将玉露丸调水灌郑温服下,便听得长孙璧嘘声说道:“来了,来了,那两个魔头真的来了!”
  上官婉儿从门缝张望出去,但听得两声怪啸,一声量大音宏,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另一声却如黄莺出谷,清脆非常,刺入耳膜,令人神飘意荡。看清楚时,山坡上已来了一男一女,男的是个披头头陀,虬髯如戟,相貌狰狞;女的头缠白巾,打了一双蝴蝶结子,长眉入鬓,姿容冶艳,荡意撩人。这一男一女,不问可知,自是恶行者和毒观音了。
  恶行者怒吼如雷,身形一现,就冲着长孙均量喝道:“老匹夫,原来你还没死,洒家来索十年前的旧债了!”那毒观音却娇声呖呖的说道:“长孙先生,十年未见,你老人家健铄如前,可喜可贺。好在你没有死,若是死了,那才叫我伤心呢!想当年,你率数十高手围攻我们,可惜人多混战,我还未得好好领教你的峨嵋剑法,今日幸会故人,得偿宿愿,快慰何如!”长孙均量冷冷说道:“要上便上,何必多言,老夫等候你们寻死,也等了十年了!”
  毒观音微笑说道:“是么?既然如此,我可有一事要提醒你老先生,十年前你们人多势众,要把我置于死地,该想不到我还活到今天吧?今天你孤身一人,要想像我当年一样的脱身而走,恐怕万万不能了!你对家人子女交代了后事没有?有什么未了结的事要小妹效劳么?”殷殷垂问,竟似对老朋友一般,十分关怀。
  长孙均量给她气得七窍生烟,嗖的一声,拔出了青锋宝剑,只见那毒观音斜眼一瞥,又是“咯咯”一笑,说道:“原来你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个朋友在这儿。哎哟,我道是谁,原来是李大镖师。你中了我师兄的碎骨钱镖,你知道么?你不动怒,不劳神,还可以活到后天,听我的话,好好的躺在床上等死吧,这样死也死得舒服一些。若然你还要打架,一动真力,全身骨碎,呀,那才是痛苦非常哩!我一片好心,指点于你,不听良言,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