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作者:梁羽生    更新:2021-12-03 15:53
  瘦长汉子也不知是否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但见他嘴唇开阖,却听不见声音。
  场中有个老武师是和牟一羽的父亲有点交情的,倚老卖老,说道:“贤侄,你给他敷上金创药再问他吧。”
  牟一羽道:“哼,他是诈死!”轻轻一捏那瘦长汉子的琵琶骨,顿时令得他杀猪般地叫起来。但他顽强之极,为了博取别人的同情,竟然还是亢声说道:“姓牟的,你这样凌辱我,我死了也不和你说!”
  牟一羽冷冷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谁,我只是还有一事未明,想要向你请教!”说到后半,口气突然变得客气起来,瘦长汉子不觉一怔,道:“你要请教什么?”
  牟一羽道:“那日在燕子矶下,是谁指使你来袭击我的?”
  瘦长汉子似乎惊恐之极,失声叫道:“你,你说什么?哪,哪有此事!”
  那老武师道:“牟公子,你或者认错人了。你瞧,他的确是有作为你们客人的凭证的。”原来他已经从那汉子的身上搜出一张讣闻,讣闻上有武当派的标记。那是作为参加无相真人葬礼的请柬的。
  牟一羽拿过那张讣闻,说道:“好,你说了我就放你,这讣闻是谁送给你的?你不说,可休怪我手下无情!”
  那汉子张开嘴巴,像是想要说了,却忽然双眼翻白,倒卧地上,动也不能动了。
  老武师吃了一惊,连忙将他拉起来,伸手探他鼻息。忽听得有人叫道:“不可,不可!”
  老武师怔了一怔,问道:“什么不可?”话犹未了,忽地好似患了虐疾似的,打了个颤,“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那人已是飞跑过来,口中也正在说道:“不可触摸他的身体,他身上中了剧毒!”但可惜已是变成了迟来的警告了。
  那人把一颗药丸纳入老武师的口中,凝视片刻,说道:“还好我来得不算太迟,他虽然沾上毒,还有得救。但这个汉子……”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摇了摇头。
  别人也无须他说下去了,这老武师只是触摸那汉子的身体,就已中毒昏迷,那汉子当然必死无疑了。顿时就有好几个人同声问道:“泉先生,你是大行家,这汉子中的是什么毒,如此厉害?”
  原来这个人名叫泉如镜,是个对药物学深有研究的名家。说到使毒功夫,四川唐家是天下第一家,陕西穆家是第二家,甘肃泉家是第三家。这个泉如镜就正是甘肃泉家的人。他的使毒功夫虽然远不及四川唐家,也不及陕西穆家,但解毒的功夫据说却在穆家之上。
  泉如镜俯身察视那瘦长汉子,虽然他力持镇定,但脸上神色已是掩盖不住他内心惊恐。“这、这是四川——独门的毒药。”“四川”之下顿了一顿,显然他是不敢说出“唐门”二字,到了口边,改作“独门”。
  此时已是有人砍下树木,做了一副担架。泉如镜戴上鹿皮手套,把那老武师提起来放在担架上。老武师嘴唇开阖,牟一羽道:“他说什么?”泉如镜道:“他好像是说,那汉子的眉心有个针孔。”那老武师费了好大气力,才说得出这句细如蚊叫的说话,又昏迷过去了。他的四个朋友将他抬回紫霄宫。
  牟一羽心头一震,游目四顾,并没发现乔装打扮的常五娘混在人丛之中,这才稍稍放心。心知定是常五娘所为,他虽然想不通常五娘因何要杀人灭口,但以常五娘的机灵,他却是可以料想得到常五娘暗算一得手就已偷偷溜走了。
  这桩意外的事件来得太过突然,场中的骚动自是不在话下。众人都拥过来,七嘴八舌说话。当然也就不免有人问道:“牟公子,你怎么知道这人是奸细?”
  牟一羽不作声,却忽地撕下一幅衣裳,裹着右掌,一个“掌刀”,向那汉子的面门劈下。那人的脸孔本来似是有几分浮肿的,牟一羽掌过如刀,顿时把那人的脸孔“削平”了。奇怪的是,没有血流出来,被削下来的只是一团块状的东西,迅即碎成片片,簌簌而落。原来这个汉子乃是用面粉和浆堆肿面门的,虽然还未算得是上乘的易容术,也可算得是相当巧妙的化装术了。刚才本来有许多人对他的相貌觉得有点“特别”的,“特别”之处在于,他的身躯瘦长,脸型却是肥厚宽阔,身型脸型殊不相称。如今牟一羽一个掌刀,令他露出庐山真面,众人方始恍然大悟。
  陕北武师米千钟道:“看这人的指法倒似乎有点像是从连家笔法变化出来的,但据我所知,连家笔法是从不外传的,连家的子弟我都认识,却并无此人。”他能够看出这瘦长汉子的指法,也算是十分难得了。
  牟一羽心道:“这个何须你告诉我。”不过在礼貌上当然还是得向那人多谢他所提供的线索。“如此说来,只好等待他日再向连家的人请教了。”
  有人说道:“刚才那个少年呢?咦,怎么忽然不见他了?牟公子你不如找他回来问问吧,他和这汉子打架,说不定会知道他的来历。”
  原来西门燕趁着众人闹哄哄的时候,也是早已溜之大吉了。
  西门燕的改容易貌之术比那瘦长汉子高明得多,但她所用的剑术可还是瞒不过牟一羽的眼睛的,牟一羽刚才之所以不惜在众人面前,偏袒那个“小子”,也正就是因为他已经看得出那个“小子”必定是西门燕无疑。他正自担心西门燕在被这些来自各方的客人盘问之下,很可能闹出事来。如今见她已经不在场中,这才放下了另一块心上的石头。
  不过西门燕虽然已经走了,这桩事情还是未能告一段落。陕北武师米千钟说道:“依我看,最紧要还是找出那个偷施暗算的人,不错,他毒杀的乃是奸徒,但他的用心却是杀人灭口,你们说对吗?”在场的客人中以他的资格最老,众人当然都是异口同声他说个“对”字了。
  米千钟得意洋洋,继续说道:“如果我判断不差,他既然是想杀人灭口,那就必定是和这奸徒有关的了。泉先生,你仔细看看在那奸徒的眉心是不是有个小小的针孔?”这个针孔是刚才那个触及瘦长汉子身体的老武师发现的,他沾上剧毒,但在昏迷之前却还是不忘记要把这个发现告诉众人。如今米千钟重提此事,实是含有责备泉如镜对这一重大的线索太过疏忽的意思在内。因为别的人也还罢了,但泉如镜可是天下第三的擅于使毒的世家。
  他哪知道泉如镜碍着唐家的关系,却是实在不愿查根问底。
  泉如镜心中盘算,“如果吸出来的果然是唐门的毒针,我是佯作不知的好呢?还是直说出来好呢?”要知以他的身份,若是佯作不知,未免太失面子,别人也未必会相信他,但若直说出来,那可就要得罪唐家了。唐家的毒药暗器天下第一,他只是在研究毒药这方面可占天下第三,他是惹不起唐家的。
  不过,他虽然仍在踌躇未决,那块磁石却是不能不拿起来的。
  在众人注视之下,他把那块贴着瘦长汉子眉心的磁石拿起来。
  这刹那间,他的心里当真是如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但拿起来一看,却反而松了口气了。
  磁石上没有粘着任何东西,一根针虽然细小,但总还是看得见的。
  泉如镜松了口气,说道:“奇怪,怎的吸不出来?”旁边有人道:“说不定这不是针刺的伤口,是在比武之时,给那小子的指甲刺伤的。”西门燕的确蓄着长指甲,而用指甲伤人虽然罕见却也并非绝不可能。
  泉如镜吸不出毒针,心里也在奇怪:“这是谁做的手脚?”他冷眼旁观,见众人议论纷纷,只有牟一羽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不与众人搭讪。他心里明白几分,不过他也只以为是牟一羽顾忌四川唐家,却不知牟一羽是要保护青蜂常五娘。
  你道因何吸不出毒针?原来是牟一羽刚才以“掌刀”剥掉瘦长汉子脸上的化装之时,早已运上小天星掌力,把那枚射入瘦长汉子眉心的青蜂针吸了出来,而且立即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