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作者:罗周    更新:2021-12-03 15:46
  这只是一种无可选择的天然不幸——— 出生于乱世必须面临必须承担的不幸。正如孔明所言,战争不同于杀伐,如果我仅仅因为看到杀伐而全盘否定了战争更深的维护和平的那一层次,我就只是个笨蛋!
  孔明希望我能与冬青消弥不快,他又一次强调游尘的脆弱和她对我们之间友谊的珍惜。从孔明的眼睛中我看出了他对游尘极其深厚的关切,甚至,疼怜。
  我说丞相你放心,我真的真的没有恨过任何人即使在一瞬间恨过我现在也绝对不会再恨下去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
  7. 那刀尖已无法向前推进,我清楚地看到有漂亮的血液顺着刀刃往下淌,落在地面又 “嗒嗒”地溅起来。
  我将子悦给放了!
  这个行为可真是胆大包天不知天高地厚,危险系数也大得不可想像,但我还是把他给放了。我为自己的勇气感到万分惊讶! 本来我想劝子悦回 20 世纪,可他冷冷地将怀中“魏”的地图抛给我就不再置一辞。他浑身写满了蔑视、不屑与愤怒——— 子悦认为是我将他出卖了。
  他不想回去也许是因为他想复仇!?
  子悦将地图抛给我仅仅是为了告诉我他已不在乎20 世纪的一切了么?他仿佛在说要回去你回去好了你这个……骗子……
  没有什么比爱人的欺骗更令人心痛欲碎,也没有什么比爱人的误解更令人胆肝俱裂。
  我不想解释,我当然也不愿意他就这样死去。
  惟一能做的是放了他。
  我给萧然写了一封信。这位同样杰出的左将军率军赶到的时间只比孔明的扫荡性征战晚了三个时辰,但就是这样三个时辰,使他几乎无处安身,率着一千骑兵幽灵般出没隐现,飘来飘去,只在狭小的山间扎了个并不牢固的营寨,等待着。我询问萧然是否能够协助营救子悦,以及子悦这位败军之将回朝后是否会受到严厉的处罚。萧然的答复是可以,并且子悦如能回营,十之八九不会受到任何责罚,因为他是司马仲达的爱将,而对手又是孔明,宽容的限度可以使子悦得到足够的庇护。回信中萧然与我约定了时限并且表示了他对我十分嘲讽的谢意。
  我淡然一笑决意将子悦救出,交给萧然。
  萧然说他将亲自来接应。我又做到了。虽然在这一过程中我小腿肚子不断地发着抖但我好像还是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把带着伤的子悦交给萧然时,夜色太深我没有看清他的脸。只感觉到那是个寒气逼人的男人,身形高大而且阴森森的骇人,浑然一色的黑色劲装将他与夜色裹在一处不分彼此。扶住子悦时,萧然有意或者说是习惯性地掩饰了自己原本的音色,压低了声音对我说了句 “谢谢”。
  我说请你照顾好子悦他……
  猛地听见萧然低低地吼了句:“你不能这样!”
  骇然的我骇然地发现子悦黑色的披风下已探出一截闪亮的刀尖,锐利的光芒直直地对着我的小腹!他只要再往前递上三四寸就可以刺中我——— 他是想杀了我!他,想杀了我!
  子悦……
  我很是遥远地记起子悦当初抬眼看我的神色……那时他的手腕被铁环拴住,俊秀的脸上沾满疲惫的灰尘,左脸颊青紫而有些轻微的划伤。他困顿、潦倒甚至有点神智不清,但认出我来的时候,他因为愤怒与轻蔑而陡然地鲜活生动了。子悦微微地眯起眼,高傲冷漠的情怀就从那双细长的眼里溢出来,干裂的唇微然地翘了翘。
  我无法说清那张脸带给我的震撼感,它使我的灵魂受到炮烙之刑,在热的痛的炼狱之中辗转哀号。
  我想扑倒在他的脚下左右开弓扇自己的耳光还想抱住他的头脸吻得我自己气喘吁吁我想大哭想大叫想乱闹一气来个天翻地覆!
  然而我只是平静地对他说了句我会救他。
  他冷笑道:“你不用再费心机了,我知道你为了向孔明献殷勤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和孔明比起来我算什么东西。”
  “我要救你。”
  “你救我?算了吧。你若救我,你一定会后悔,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忘了当时他的眸子里是否跃动着诡异之光,但我说我不后悔,我说无论将来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后悔。 银闪闪亮晶晶扎人眼的刀尖,子悦是想杀了我。
  凄凄地笑了一笑,除了这样的笑容外我没法找出什么表情来配合我的心灵。
  那刀尖已无法向前推进,我清楚地看到有漂亮的血液顺着刀刃往下淌,落在地面又 “嗒嗒”地溅起来——— 萧然用两指捏住了刀锋,锋利的刃割破了他的手指,“嗒嗒”……
  “你不能这么干!”
  “为什么?”
  “他才救出了你,你必须向他表示了谢意后才可以杀他。无论他对你做过什么你都不能在这个时候杀了他,否则你就太卑琐了!”
  我听到子悦将他的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们走远了,滑翔样鬼魅样盈盈地并入茫茫的夜的怀抱。我还记得子悦说过如果他能不死去就一定会回来。他已经是个愿用他人的屈辱与鲜血洗刷他灰暗失败的人了么?
  深深地叹了口气:想到剩下的事儿,是我该去自首并且准备接受“军法处治”了。
  我这个可怜的傻瓜!
  卷六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再赴征尘
  1. 他说明鹏啊你可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啊你,你知道你又将有怎样的大难临头?
  又一次站在伯言面前,这令我有点局促有点不安。
  我被孔明 “遣送回国”了,好像被赶回娘家的小媳妇,丧尽颜面。老实说孔明已经对我那“大逆不道里通敌国”的 “卑鄙”举止表现了最大程度的宽容,他没有令我挨上几百军棍没有将我送上断头台什么的已实属难得。我还记得,面对怯生生不敢抬头的我,孔明只是不断地叹着气,然后说我的行为太过分了。
  我是太过分了。
  孔明不愿用苛责的军法来处治我这个过度感性只会闯祸的小傻瓜,那样的话我就只有死路一条;因此他说你回去吧,吴王怎么处置你我可不用再操心了,只要他认为他是妥善地给了我一个交待。
  伯言在烛光中严厉地看着我,看得我汗涔涔的。他的沉默使斗室的气氛更加压抑,我想去把窗子推开又不敢移步——— 我浑身僵硬,只能不断地将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使得手心粘乎乎潮兮兮很不是滋味儿。
  伯言慢慢地踱到烛台前挑了挑灯芯,走近我低声说:“你累了吧,早点去睡,我也累得够呛的了。”
  我说陆大人你……你还是痛痛快快地骂我一顿吧!你强要忍住怒气说来说去都对身体有坏处,我可不愿罪加一等。
  然而伯言只是摇了摇头。他的唇边慢慢地漾开一种我极为熟悉的带着格外关怀的笑容,这笑容如此感人之深,足可以令我忘记一切的不顺与烦躁,与我每每靠在他身边的感觉是这样相似——— 我好像又什么都不怕了。
  “算了罢,过去的事情无可挽回,你能够平安地回到我的身边就是一件幸事了……其实我原先真的很想骂你泄愤,你明白我对你寄予了多么大的希望,但是你还是干出这种出格的事情。”伯言微笑着叹气,他的神色看来有点失望又有点无奈,在朦胧迷离的烛光中显得亲切生动,“还是没法儿放心你,我原以为你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呢。”
  我低着头说我实在不行。
  “不行就不行罢,只要你好好地站在我面前,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要知道,当初我听说你干了那档子事,吓得一夜都没有睡安稳……我担心孔明会严厉地惩罚你,你不在我身边,我可鞭长莫及没法子照料周全哟。”伯言粲然地又是一笑,“好了好了,也不用总是苦着脸,反正你已经回到吴地,主上驾前我会尽力为你开脱,幸好孔明也没有太多责备的言辞。”
  我只想说谢谢,但嗓子干得生烟,张了张口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伯言说我 “胡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他太纵容我的结果,我想了想觉得该是我长期生活在吴地所致。江东大族势力根深蒂固,彼此交好频繁往来,“法律”在江东,于世家名门而言,很大程度上只是写了字的纸而已。联姻使关系网变得繁琐复杂——— 真正的 “官官相护”!所以我听任了性子乱来,不管三七二十一,闹得自由自在——— 潜意识里我认为我闯了再大的祸事都没有关系,因为四大家族中陆家的 “代表人物”陆伯言,一定会给我撑住 当然没有人愿意和陆家弄僵,想想看吴王也就是靠这些头面家族在努力支持着嘛我把这种“无所不为”的放荡性格带到蜀汉,便只能惹出一堆堆的祸事来了,唉。
  沮丧地从胸腔里挤出一口抑郁之气,我说陆大人你以为主上会怎样给诸葛丞相一个 “妥当”的交待呢?他会不会将我派去做苦役采石头啊?或者禁闭?流放?肉刑?他不会用上肉刑吧,那太恐怖太残忍了啊———
  明白仲谋对孔明有极度的崇敬之情,至少也可以说是敬佩罢,他之所以与蜀汉联盟很大程度上源于对孔明的信任。还有,只要是聪明人就不会想当孔明的敌人,仲谋不笨。
  我不断叹气好像已经知道仲谋为 “讨好”孔明已下旨将我从重治罪什么割鼻子打板子流放蛮荒的 “判决书”都下来了一样。
  伯言 “哧”地笑了,他拍着我的肩膀说:“明鹏,你现在可以安心去睡觉了,如果你乐于看到我焦头烂额的样子,你还可以悄悄地躲起来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