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作者:罗周    更新:2021-12-03 15:45
  乱世的平衡需要他们去尽力维系,直到天下一统的那一日。而我,我只想尽心抚平他们劳累的倦容……做个小丫头好了啦 做个永远的着男装的陪伴他们的小丫头!
  ……过多的思绪使我行为缓慢。我举杯一饮而尽,任由那清甜而微蓄辛辣的液体流进我每一个细胞中。我喝过成都的水,喝过成都的酒,将它们喝成我体内源源的血液,我说我一定还会回来。
  将爵递还孔明时,孔明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很凝重地顿了一顿,他说:“韩尚书,拜托了。”
  我说放心请放心,丞相。
  成都之行是无可挑剔的,丰隆的礼遇与往来的友谊可以让任何人心仪,更何况我。史载张温回吴后极力称美西蜀以致于引起了吴主的不满,将他贬职外放!我代替张温出使也可以使他的仕途免却一些艰辛坎坷。想到这,我忽然觉得有几分欣慰的快活。
  孔明将我送至罗城南门外的长星桥,执住我的手,说:“韩尚书,由此水而下去扬州,可有万里遥远哪。”
  “鄙邦与贵国的友谊可以比这水流更加绵长。”我自以为回答得无比得体,被他执定的手也暗暗地握紧了他。
  “我们的友谊也是这样。”孔明低声说道,送来明眸的一笑。
  马蹄在木桥上“哒哒”地作响,车轮碾过时“嘎啦啦”地负重。
  我放眼望去,河水既蓝且清,光滑得像一长卷蜀地上品的锦缎,平铺开伸向无尽辽远的远方。
  大概再有半个余月我就可以见到伯言了,这种想法像在{奇www书qisuu手com机电子书}我心底放了成百只活蹦乱跳的小鼠,拱动得令我兴奋不已。他的眉眼和他伸了手抚摸眉尖的姿势——— 我其实一直在思念他,真的!
  再度回首,孔明和那一大群杰出的官员仍在桥畔守望。
  我说我一定还会回来。
  卷五 带甲满天地,胡为君远行——— 出祁山
  1. 祁山的作战条件很不好,然而孔明笑着,游尘也笑着,那么我也就开心地笑起来吧,不要管每日只能吃三顿粗粮用两盆浊水。
  我真的做到了!
  三年后当我与孔明祁山相见时,他伸出手来说:“明鹏,真高兴你能来。”细看他的脸,我发现他其实并不曾衰老下去,也许是那种永远勃发的夏日热情在极其亢奋地支持着他,使他看来像株不断攀延的长青藤?
  我笑道:“丞相,连我都没有想到能来得这样顺利哟。”
  一年前孔明很是郑重地上表要求出师北伐曹魏,以图中原,之后又致信吴主希望能得到东吴的协助。伯言权衡利害后向仲谋推荐由我率五千骑兵顺江而下,辗转出汉中,至祁山与孔明会合,顺畅得令人无法想象。
  临行前我问伯言为什么主动荐我担此要职,也就是含蓄地问他为什么竟不要我留在他的身边。记得我使蜀归去的时候,伯言抚着我的背说:“你何以去了那么久,而且,似乎还消瘦了些,蜀道艰难你日后就不要逞强了。”那一瞬,我就在他温柔丽日的眸中险险被融化掉。
  回忆与伯言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温馨,但到了祁山我就不能再过多地留恋那份温馨了。祁山的作战条件很不好,然而孔明笑着,游尘也笑着,那么我也就开心地笑起来吧,不要管每日只能吃三顿粗粮用两盆浊水。
  游尘庄重地立在孔明身侧,深青色罩袍里着一套银色软甲,我可以看出庄严的她也在用唇边的笑意欢迎我的到来。
  我说:“游长史,一向可好?”用一种颇含戏谑的语气。
  “很好,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是长史而是参军了。”游尘秀丽的蛾眉略略地挑了挑,“但我更希望你能够称我为冬青。”
  称官职是一种尊重,称字号则是一种亲近。
  说完这话后游尘问孔明拱了拱手,说她必须去察营了。大军进驻祁山并不很久,为了巩固目下的胜利必然要慎而又慎地注意到整个营寨的支零细节,从游尘随意自信的神色看,在这方面她已是个行家里手。
  孔明从帅案后站起身,绕过几案,拍拍游尘的肩,只低声说了一句:“辛苦你了,冬青。”
  游尘的脸上顿时炫开了一种有点自得又有点惭愧的幸福表情,旋即掀开布幔快步走了出去。
  我对孔明说冬青真是太出色了。
  孔明与我并肩站在一处,他的目光好像已经穿越厚厚的帷幕去追赶游尘匆匆的步伐了。他平静地点了点头说:“的确,这些年来我没有见过比他更出色的青年。”说到 “青年”二字时,孔明停了一停,却没有再发什么感叹。
  “我永远也做不到冬青那么好。”我自嘲地说。真的,就算我从现在开始努力加油拼命疯狂,累得身心俱损心神憔悴,我也无法赶上冬青——— 她已是群星闪耀中最亮的那一颗了。一种淡淡的惆怅像野地中的雏菊一样在我心里慢慢地零星盛开。
  “你何必这样要求自己呢?与冬青一样的人,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能再见到。”孔明习惯性地稍作停顿,仿佛时时地都在留了空间容你咀嚼他话中或许有的深意,也好像 是他时时地都愿意听一听你插入的意见。
  “冬青太过执着,悟性也太强,我对这有一点担心。”
  “丞相为什么会有这种担忧呢?”
  “太强的人是不能受伤害的,他们的心灵其实有一点脆弱,而他们的精干又使任何的人都没法子试图帮助他们,受了伤,他们难以复原。”这番话显然需要更深地加以思索,是以孔明刻意放缓了语速,“生命需要有一个适当的柔韧度和自我复原的能力,我不知冬青他是不是足够让人放心。”
  “丞相有没有问过冬青这方面的问题呢?”
  “他在逃避我,这一点我知道,他不愿告诉我他的脆弱。”孔明这才深深地叹了口气,将他微含笑意的眼转向我,“你最初给我的感觉有点像冬青,尤其是你的眼,我甚至疑心如果你在我身边,会不会成为与冬青一样的人。当然你不是,这样很好……不要改变了你自己。”
  在孔明身边,我也许真的会像游尘一样,我执着地想。最大程度地展现我的能力,以最明了无疑的方式向孔明证明我是他必须重视的人:在整套体系相当完备,晋升制度严密得几乎不渗入私情因素的蜀汉,想要蚂蟥一样粘住孔明的方法仅此一个。
  20 世纪时我们玩笑着说:如果能到三世纪,一定要蚂蟥样地粘住孔明。我们都崇拜他,崇拜敬爱得不得了。
  “其实我还是得感谢你的,明鹏。”孔明又坐回到帅案后,继而指了指身侧的座位令我坐下,然后双手叉握用一种十分闲适的姿势说:“你出使之后冬青已经有所改变了,他比以前增加了几分鲜活。比如,嗯,比如雪的消融?雪也是很美丽的,但我更喜欢雪化成水时那种流动轻快的感觉……”
  “那是因为你是她的好朋友的关系吧,少年时的好友总能勾起某些相当温情的回忆。我对冬青的过去了解不多,不过想像你与他一定十分要好,对不对?我偶尔与他谈起你,他总会忍不住地笑起来。”
  微微地闭了闭眼孔明补充道:“他那种诚挚的微笑使他相当漂亮,嗯真的很是漂亮。”
  我知道自己是在过多地记录孔明的言行举止了,但我又隐约地觉得不将它们完整无缺地记录下来是一件莫大的遗憾。枯燥的史料被风干在时间之河中的时候,供后人缅怀的只剩了干瘪的业绩。陈寿的《三国志》缺乏司马迁那样淋漓畅爽的笔法,所以孔明在标本般的书页中只是一位“贤相”,他其实并不只是一位贤相的。
  至少,他笑起来的时候,谁都不能否认这是个笑得真好看,阳光一样好看的生动的男人。
  属于我的营帐被安排在中军帐右侧约六百米处,这样我只需要花不到十分钟的功夫就可以很闲适地去向孔明 “汇报工作”游尘的营帐自然距中军帐更近。一切于我而言是相当新奇的,因为我连这样开阔的一片土地都未曾见过,真正的土地!
  只有土色的沙粒与土色的灰尘!它们在以单调色彩向你示威之时,也不得不表现出必然的孤独与寂寞。这里的天空高而且灰,像某种幼兽黯淡无光的眸子,独自站在这天圆地方的寰宇中,我时时有一种扑紧它,撕咬它的冲动,对它一阵拳打脚踢的狂怒发泄之后含着泪吻遍它肌肤上每一寸伤痕。
  它有太多的伤痕足以令人想到生命的源头。
  游尘说在给吴王的信中,孔明很隐讳地提到了他希望 “韩尚书”能到祁山来助一臂之力。“你给丞相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我都没有想到你会是这样出色的一个使臣。”她一边擦拭软甲一边微笑道。
  我摸着被风沙割裂的唇——— 那种微微的刺痛使你总要不断地去抚摸它,摸着你会知道手指已经有点粘又有点潮,看一看时发现上面沾着你唇上浅红的血液——— 然后又用拇指抚摸食指上的血痕,低声咕哝着如果有唇膏什么的就好了。
  “在营外你应该少说话,也要少张了嘴呼吸,否则嗓子就会沙哑掉,如果可能你最好时时地抿住唇。还有,在疾驰的马上,你得用衣襟或者面纱什么的将脸给包住,”她继续用力擦着她的甲,不时地抬眼看看微蹙眉头的我,“当然不是怕人看了你的花容月貌去,而是风,风可以把你的皮肤完全毁掉,毁得斑斑驳驳像菠萝皮一样。”这时候她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用一种半分嘲弄半分严肃的神色看看我,起身将软甲挂好,又将冠除下,解开束拢的满头青丝,将修长圆润的五指插入浓密的头发中,手指的撩拨使粘在一处的长发渐渐变得蓬松,然而并不十分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