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作者:李承鹏    更新:2021-12-03 15:40
  不知道上天是否看在我俩这么相爱的份上,再开一次恩,如果我能够冲过这一关,那么让我们一起慢慢变老,一起在八十多岁时,看着早上的阳光,手牵着手死去。
  我会把治疗时每天的事情都记下来,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讲给你听好不好?水晶我已消磁,有它在,就有我对你最深情的祈祷,每一分钟都保佑着我的杨一。
  也许我永远回不来了,那你就永远忘了我吧……
  我站在灯下,百感交集,全世界的念头都涌上心头,让我竟痴痴傻傻没有正常反应!我猛地发出一声嚎叫,使劲再闻那张纸和那些字,然后转身往楼下跑去。已经是深夜了,我发疯般敲开那个老门卫的小门,他披着衣服眼神昏聩地看着我,听我结结巴巴的问话,很久他才明白过来:
  “是,是那个姑娘,我带她去了那棵树下,她瘦了。”
  我热烈拥抱着那个老头,我甚至亲了他光光的额头,我觉得他是天下第一好的老头,他的叙述是天下第一号福音——我后悔自己没有更早点回来,但我却证实了卓敏还没有死。整整半年过去了,卓敏没有死,她永远不会死,她不死,我也不会死!
  我要等着她,直到她回来!熊熊大火照亮了我的前程!
  89章
  我又活回来了,我眼睛透亮,头脑清晰,准备迎接那个她终于回家的神圣时间,在此之前,我要做好一切准备。
  我严格按照她交代的那样去生活,我不喝酒,也很少抽烟,我睡觉警醒,楼道上稍有风吹草动便起身透过猫眼看外面。偶尔,如果我必须出去帮开影楼的哥们拍片子挣点钱,我会仔细写好一张准确无误的字条贴在门后,告知她我回家的时间。
  我保存了她所有的东西,那四只青瓷小猪,那一对HELLO KITTY茶杯,那副塔罗牌,甚至她用剩下的眉笔、口红、便笺……我怕她有天突然回来找不到会怪我,会说我不在乎她。
  我时时想她,常把那支录音笔拿出来听,从第一次带她偷渡时听到她最后给我的留言,我还把那年秋天她在白杨树下照的那张相片扩冲到整堵墙那么大,于是她的音容笑貌就萦绕在整个房间里经久不散……
  我甚至重新养了一只小金毛,并取名宝宝,它有一样憨厚的眼神,一样毛茸茸的爪子,一样的圆脑袋。我在楼下白杨林中训练它,培养它吃巧克力,喝可乐,听那首老歌,给它看她的照片,每天都把留有她气味的东西拿给它闻。我希望有一天她开门回来,宝宝就熟悉地直扑上去没完没了地舔她的手。而她像过去一样笑着躲闪,然后抓着它的耳朵,去亲它的脸。
  我相信能把她等回来。
  我在家每天上网,我查询了所有关于“地中海贫血症”的资料,我比以往更清楚地知道了Thalasso Hemia。这是一种血液遗传病,溶血性贫血,因为某种奇怪的染色体基因缺陷,红血细胞在血管里很快就溶解掉,导致贫血和多种并发症,但它并不是百分之百地遗传,只有当父母双方都有这种基因缺陷,孩子患病的几率才大大增加。
  网上有人评价,这其实是一种爱情绝症,携带基因缺陷的父母很可能并不发病,但生下的孩子百分之八十会患上这种绝症,很小就夭折……卓敏居然在二十多岁才发病,是这种病症中非常罕见的个例。
  卓敏的外祖母患上了这种病,她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死了,卓敏的妈妈只是携带这种基因,但她没有夭折,而这同时证明卓敏那未曾见过面的父亲很可能也有这种基因缺陷,他是谁?
  无论如何,我坚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让卓敏活下来。我去华法寺请了一尊菩萨,每天烧香,祷告,相信一种大慈悲的力量能把她救活。
  ……
  这几天我总是梦到卓敏,梦到她气色很好,已经能跳大段大段的独舞,梦到她又在家里对我指手画脚,并让工人搬来很多新家具,我还梦到她对宝宝很喜欢,正拿着吹风机帮它梳理毛发。
  她的目光和我第一次看到时一样,清澈得像天堂里倾泻而下的水,她对我说:“马上就回来了,马上就回来了。”我把家里的花瓶里插满香水百合,在清香中等她回来,我总有一种预感,她就要回来了。
  花谢了,她没有回来,我认为这是因为北京的空气太干燥,花期总比南方少一半,我又去买了一束百合,等她回来……花枯了,她仍然没有回来。
  我没有等到她,却等到了菩空树的一条短信,他说:“是人等树,还是树等人?”
  我心中一动,是人等树,还是树等人?莫非菩空树真的开了慧眼,莫非他真能洞知生死尘埃?我突然想起我和卓敏去鲜花寺那天,他从屋檐下的阴影走出来,他仔细地看着卓敏,仔细地看那串水晶,他断言我和她没有好结果……我想了又想,茫茫然没有头绪,但我做了一个决定,起身,在门上贴了一张字条。
  第90章
  秋天,鲜花寺,没有风,但红楠依旧婆娑。
  我看见菩空树孤独地坐在半山坡上,坐在方丈前的那棵柚树下,仰头似乎在嗅柚树在秋天发出的最后一缕清香。他看着我由远而近慢慢走来,混浊的眼睛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柔和,他说:“是时候了,我知道你在这个时候来。”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等我……来看树,还是看你。”
  他和身后的柚树几乎合为一体:“人就是树,树就是人,这个道理不久你就会懂,你等的人回来了吗?”
  “没有。”
  “别枉费心机,人不可能等树的,树挪就会死,别等了,那棵树本来就在那里,何苦去等,只要你心中拥有树,树就永远不死……”
  我默默喝茶,无语。
  他突然莫名其妙地说:“这棵柚树是我刚来到鲜花寺那年亲手种下的,这棵柚树从来只开花,不结果,从我种下后就开始天天照顾它,看着它,这么多年它生长得真漂亮……那串水晶再给我看看。”
  我迟疑,把水晶摘下给菩空树,他干枯的手指轻柔地转动着水晶珠子,我惊愕地发现他的眼睛射出摄魄的光芒,他喃喃自语:“又见到了,又见到了,其实我是想见到它。”
  心中一个巨大的疑团呼之欲出,我突然问:“你知道这串水晶的故事吗,你能告诉我三百年前那个漂亮女孩子的心愿吗?”
  菩空树的肩膀微微一耸,默默不语,我觉得我快接近一个很久以来的谜底,于是继续追问。他仰头看天,看天穹苍茫,白云如苍狗匆匆跑过,他想了又想,想了又想,似乎在做一个重大决定:“你真的想知道?不过这只是个传说,当不得真。”他起身走进那间老旧的方丈室,很久很久……他出来,神情萧瑟地递给我一本沾满尘埃的书,羊皮封面有黄色的暗纹。
  我在菩空树示意下打开发黄的羊皮封面,却闻到一股神秘的清香,里面全是汉藏双语的诗歌,他说:“随便读一段吧……”我看着翻开的这一页,寂寥缱绻的一段文字跃然纸上:
  在那东方的山顶
  升起皎白的月亮
  未嫁少女的脸庞
  浮显在我寂寞的心房
  ……
  心中一动,我曾在卓敏的录音笔里听到过这些句子,那是她在车上的电台里录下来的民谣。我甚至还把它写在那个题板上……
  我合上书说:“这是一首民谣。”菩空树摇摇头,说:“不,这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传说,隐藏着三百年前藏传佛教巨变沧桑的一个秘密……”
  我不解地望着已陷入过往故事中的菩空树,他轻轻转动着水晶,嘴里喃喃自语。秋天的柚树散发着迷幻的香味,我恍然中被带到三百年前一片洁白的雪域,一座白色的石头城,和那条夜色繁华的八角街中:
  很久很久以前,从鲜花寺向西,再向西,有一片美丽的雪域,那里有蓝天白云、草场和无数的牛羊,雪域的中心有一座高高的山,山上还高高地修建了一座白色的石头城。
  遥远的草原有一个小小的土司,土司五十岁时,得到了一个小女儿,取名“达娃卓玛”,意思是月亮上的仙女。但她比月亮还要漂亮,比仙女还要轻盈,她一笑的时候连雪花都会融化,她跳舞的时候天上的凤凰都会羞愧……
  她十七岁那年随父母来到拉萨,她站在八角街上看着山上那座白色的石头城,她问,谁住在里面。没有人回答她。
  其实白色石头城里住着一个青年,一个名动整个雪域的青年。每天有无数的人民匍匐着向他磕长头,把牛羊和珍宝都献到他脚下,被他赐福过的病人可以疾病全除,被他摸过头顶的小孩子终身不会洗头……
  他十四岁被远道而来的一群喇嘛认出来时,那天他正站在雪山脚一棵树下唱着动人的歌谣……然后他从遥远的南方被送进这座由无数白石头修建的高高的圣城,学习最高深的佛法和最慈悲的胸怀,他慢慢长大,长得玉树临风,长老们预言他将成为最聪慧的修行者。
  但青年并不喜欢万众膜拜的荣耀,其实他很寂寞,常常站在高高的白色石头城上,回忆小时候在草原上的姑娘和自由的歌唱。
  没有人看得出他的寂寞,也没有人知道,那一天晚上,他踏着月色乔装打扮走下山,他走到八角街,走进那间有黄色屋顶的温暖酒肆,人们并没有认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