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红河    更新:2021-12-03 15:25
  就这样怔怔地和他对望着,在寂静中不断流去的时间中,我才发现,我是第一次如此接近这个男人的内心。
  我触碰到了,他心底深处最软弱的角落。
  那里刻着一个名字,叫作扈唯。那里沉淀着一种情感,叫作患得患失。
  我……我让他感到害怕了吗?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悬吊着他的心情吗?
  而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考虑过……我不属于这里,每次这样告诉自己的时候,我所想到的都只有我自己。却忽视了对另一个人而言,我不属于这里这样冰冰冷冷、没有情感色彩的一个想法,意味着什么。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领会到他的想法。
  他想留住的,不单单是我这个人。他要的,不是一个躯壳。
  不错,我的心意的确给了他,可是我又怎么能笃定地保证说,我绝不会有二心,不是对人,而是对事。
  这样的我,是不是已经负了他……
  「琰然。」一声召唤,不知道该说它来得及,或是恰恰相反。
  我跟着声音转过头,看见宁昭云负着手站在门边,脸色不佳地瞪着这边。
  扣在我肩上的手松开了,当我重新看回去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张角度正在改变的侧脸,直到什么也看不到。只剩下一抹渐渐远去的背影。
  忽然间,心口痛得仿佛插进了一把利刃。
  我按住猛然窒闷起来的胸口,一点一点地蹲了下去。
  如果,假设有这个如果,未来某天我真的离开了这里,将连他的背影都看不到……,想要心痛,也不再会了。
  红绸缎、红灯笼,贴着红纸的酒坛,窗上的大红字,红……没有了。
  除了满目的红通通,就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当我第一脚跨进大厅的时候,我的最深印象就是这样。
  话说婚礼,经常被说成是女人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一次。
  这话讲得偏颇。难道它对男人来说就不重要了?
  非也,非也。尤其是,当这个男人要与之举行婚礼的另一半,也是个男人。
  这时候,婚礼不单重要,而且重得让人简直挺不起腰。
  我压根不清楚我是怎么来到大厅门口的,只能隐约记得,皇甫令雪也和我一起踏了进去。只不过我们中间隔着一个人,也是这整件事的促成者,当今皇帝宁昭云。
  他领着我和皇甫令雪往前走,旁边是分成两排的站立队伍,大部分是封天教的人,也有宁昭云带来的侍卫。
  也许是没有人讲话,连咳嗽都没有的缘故,使得整体气氛感觉上有些压抑。
  与其说这是婚礼,我倒觉得更像是一场葬礼。
  ……呸呸呸!乌鸦嘴。
  童言无忌,大风刮去……
  这些人是不是觉得眼前的场景很滑稽?会不会当作在看笑话?我一路走一路琢磨,直到一只手臂朝我跟前一横,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拉回越跑越远的神智,这才发现我已经不知不觉上了阶梯,将近走到大厅尽头。正前方,就是平常都由皇甫令雪坐着的,封天教议事时的教主专座。
  不过今天坐在那儿的人,换成了宁昭云。
  看看这家伙,多么不可一世,明明是鸠占鹊巢,还臭屁地摆着一张死鱼脸,真想兜面送他一记香港脚。
  呃,我好像没有香港脚……正沮丧着,忽然有一杯酒被递到我面前。我转头看去,递酒的人竟是颜豫,不由得愕然一怔。
  见我发呆,颜豫托起我的手,将酒盅放进我手心。而后,他对我眨眨眼,温和地笑了笑,就好像在说,难为你了,忍一忍,捱过去就好。
  不得不承认,他的体贴、体谅,着实令我混乱的心境平和了不少。至少他让我知道了,在这里,还是有人抱着平常心看待这一切的。
  我回给他感激一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振作起来,慢慢握紧了手里的酒盅。
  在我和皇甫令雪喝下这杯酒之前,宁昭云先开篇说了一大拖拉库的废话,不外乎就是要我们俩这样这样,那样那样……总之就类似于牧师在婚礼上所讲的那些东西。
  尽管宁昭云的脸色不能说太好看,但总算看得过去,此外,这人毕竟仪表堂堂,加上这口若悬河的表现,我纯属打发时间地想到,莫非洛昭帝就是后现代婚礼主持证婚的创始人?
  不管怎么样,等到他陈词结束,我和皇甫令雪喝下这一盅不交杯的交心酒,婚礼便算是告成。
  我暗地里松一大口气。
  还好还好。先前我还担心会玩什么拜天地啊交拜之类的玩意,幸亏没有,不然可真是没脸做下去。
  第五章
  礼式结束,再接下来自然就是婚宴。
  今天到宴的有不少人,大厅里设了不下十桌筵席。就连姚启宣和姚衡,这两个本意只是来探访的人,也凑巧赶上了场。
  他们和我同坐在一张圆桌边,同时共桌的还有四长老和雪吟,皇甫令雪作为另一正角当然少不了,最后就是宁昭云。
  要说这宁昭云,虽然是这场婚礼中的主事者,但实际上,他一定是在场所有人中,心情最起伏不定的那一个。
  客观地说,我很理解他的心情。
  是我,夺走了这世上他最信赖的,说不定也是惟一信赖的那个人。
  我的这种占有,对他而言就是亵渎。因为在他心底,并不能承认这样的感情,发生在两个男人之间。
  可以想像,宁昭云愿意做这么多,无疑下了极大极艰难的决心。在下此决心之前,他必定是费尽心力,先说服了他自己。
  他强行更改了某些根本性的原则,这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事。
  说实在的,单就这一点来讲,我佩服他,也自叹不如。
  正因为之前的自我扭曲太过辛苦,所以,当一切落定后,现在的他才会表现得这么颓丧,不断灌酒,俨然想把自己醉死,任谁都劝不住。
  就连皇甫令雪劝他,也只换得他一声驳斥:「新郎官今儿个只有权利喝酒,没有资格讲话,尤其是废话。」
  宁昭云还在生皇甫令雪的气,我知道,皇甫令雪自己当然不会不知道,也确实没立场说些什么,只得向坐在宁昭云身边的回静掷去一记暗示的眼神。
  回静接到示意,耸耸肩,凑过脸去,在宁昭云耳边说道:「皇上,酒是穿肠毒药,可莫要把喜事变丧事。」
  「……」
  ……要论毒舌的功力,回静可谓已经是登峰造极,睥睨天下了。我再次深深体认到这一点。
  在桌所有人,集体陷入缄默。
  不过,宁昭云本人却似乎并不在意,也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朕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算什么,算什么呢……」看样子他已经醉得不轻,双目无神地瞪着手里的酒盅,嘴里像在自言自语似的,「若是补偿,又能否补偿你什么?琰然,朕还能给你什么,你还想要什么……」这样碎碎念着,他的眼帘缓缓抬起来,望着皇甫令雪,许久都不眨一下眼睛,好像望得出了神。
  忽然,他将酒盅高高举起来,说,「无论如何,琰然……」听得出来,他有试图咬清楚每个字,尽管话语还是有些含糊不清。「总之,你一定要快乐,要自由,你们……要幸福。」说完,他仰起头把酒一饮而尽。然后碰地一声,一头倒在了桌上。
  不论是我,还是皇甫令雪,我们根本来不及回应这杯祝福酒,就被宁昭云给吓到了。
  皇甫令雪作势要起身过去查看,回静随即用手势示意,让他只管坐着就好。
  「没事。」经过一番端详,回静告知大家,「他只是不胜酒力,睡着了。」
  皇甫令雪露出放心下来的神情,无奈地说:「回静你送他到房里,让他在床上好好睡。」
  「好。」回静点头。
  莫说这回静,平日里总是显得漫不经心,一副没睡足的慵懒状,其实身体底子却相当扎实,颇有点力气。
  一个打横,他就把体型略壮于他的宁昭云抱起来,步履轻松地迈出了大厅。
  眼看着主子被人抱着走,那些忠心耿耿的侍卫们连忙追过去,只是不知道回静说了什么,他们很快就退下来,回到了之前所坐的地方。
  一场小小的插曲结束,桌边再次陷入了意义不明的沉寂。
  没有人说话,一个个若有所思地干坐着,这种状态不知维持了多久。
  「来。」姚启宣倏地举起酒盅,在他之后,其他人也纷纷做出同样的举动。
  除了我和皇甫令雪。
  这个,只是反应稍慢了一拍而已,不是真的糊涂了。
  我们立即也端起酒盅,环视着众人。
  奇怪的是,一时却没人发话,相互间干瞪眼了几秒,最后还是姚启宣清清嗓子,一脸严肃地说:「别的话就不多说了……祝你们幸福。」其他人回以会心一笑,不再跟腔。
  我不禁一凛,眼睛闭了闭,不犹豫,一口气饮尽了杯中酒。
  这杯接受了许多道祝福的酒,竟然丝毫都不辣口,是甜的。
  放下酒盅后,我看向身边的皇甫令雪,正巧他也向我看过来。
  他微微笑了笑,问我:「稍后可能还有不少酒得喝,顶得住吗?要不我先叫颜豫准备些醒酒茶?」
  我摇头,抿着唇角不言语。我弯下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另外三根指头竖立着,然后举起这只手,向着皇甫令雪伸过去。
  他眼巴巴看我做手势,因为不理解,所以没办法回应。
  我笑起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原来他茫茫然的样子这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