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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梁羽生    更新:2021-12-03 14:51
  云璧秋波一转,略显忸怩之态,过了半晌,这才说道:“我也有一样东西给你,这是你昨日向我要的,我赶着给你绣好了。”江海天一怔,只见她把一条手帕递了过来,手帕上绣的那朵莲花,折在外面,果然和谷中莲的那一方一模一样。
  其实江海天昨天并没有向她要过手帕,可是云璧已经这么说了,江海天总不能说:“你错了,我并没有向你要过。”只好将手帕收下,道了一声:“谢谢。”江海天收了手帕,不由得想起云璧昨日和他说的那些话来,这时,纵使他是木头人儿,也已懂得了云璧对他实是别有一番情意。
  云璧嫣然一笑,道:“时候不早,你上路吧,恕我不远送了。爹,江相公走啦,你还有话要说么?”云召这才回过头来,笑道:“我正担心你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误了江小侠的行程呢!好啦,话总是说不完的,留待江小侠回来再说吧!”云璧红着脸儿回到爹爹身边,父女俩遂与江海天挥手道别。
  这两个月来,江海天先后结交了华家云家两位姑娘,每日里都有人作伴,而今又恢复了原来的情况,一剑单身,长途跋涉,不免颇有寂寞之感。他虽然未解男女之情,但一路上也常常会想起这两位姑娘,华云碧的聪明伶俐、宜喜宜嗔;云璧的英气娇姿,婀娜刚健,两皆兼有,这种种风情,都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他想起这两位姑娘对他的好处,不觉惘然怅然,忽生怪想:“为什么一男一女,总不能像两个男子一样的好下去,到了后来,总是似乎非做夫妻不行?倘若世间根本没有这种俗礼,甚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之类的臭规矩都扔到大海里去,不拘是男是女,大家只要心性相投,就聚在一起,也没有谁会想到夫妻上头,那么我和莲妹、华姑娘、云姑娘都一样的好,这岂不是大家都快快乐乐么?”
  江海天一人独行,路上没有耽搁,脚程倒是快了许多。不过几天,就到了甘肃的天水县。终南山从陕西西部婉蜒而来,到了天水县乃是终点,结脉而为秦岭。江海天这几天所走的路程,都是终南山脉婉蜒经过的地方。但因江海天记得欧阳二娘说过她家住在终南山,故此江海天总是避免从终南山脚经过的,有时候,宁可绕一个弯儿。到了天水县,这才稍稍消减了紧张的情绪。
  欧阳二娘是他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狠毒的女人,但他避道而行,与其说是为了怕欧阳二娘,毋宁说是他为了避免再见欧阳婉。他曾向华云碧发过誓,倘若再碰见欧阳婉,就要给华天风报仇的。
  可是他又怀疑后来送解药给华天风的那个蒙面少女是欧阳婉,“她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呢?”“哎,是好人也罢,坏人也罢,总是以不见为佳!我为她而惹来的麻烦,也已经够了。”“即使她是好人,但华家都对她的一家人恨之入骨,难道我还可以和她交朋友吗?”“倘若她是坏人,但她给我的解药总是真的,难道我当真要应允华姑娘将她杀掉?”他为了欧阳婉之事,左思右想,心乱如麻,因此结论只能是“总以不见为佳”了!但虽然如此,江海天却也无法将她忘怀,有时还会突然起了好奇之念:“不知欧阳婉现在如何了?倘若那解药真是她偷来的,她父母能容得她吗?”
  这一日江海天正在路上胡思乱想,忽听得背后有人叫道:“江小侠,幸会,幸会!请稍留片刻如何?”
  江海天愕然四顾,见是个武士装束的少年,正自觉得好生面熟,那少年笑道:“江小侠记不得了么?小弟于少鲲,是欧阳婉姑娘的师兄。当日承蒙赐助,感激不尽。”江海天“哦”了一声,还他一礼,问道:“原来乃是于兄,不知何故孤身到此?”
  原来这个于少跟就是从前向江海天通风报讯的那个人。当时欧阳婉因为偷送解药给江海天的缘故,被她的师父阴圣姑捆缚起来,要施毒刑,江海天全靠他的报讯,赶到阴圣姑的秘窟,欧阳婉才得幸免于难。
  这时江海天突然与他道上相逢,心里不禁暗暗嘀咕,只听得于少鲲说道:“江兄有所不知,小弟就是为了那件事情,不敢再留在恶师门下,是以私逃出来。言之羞愧,想江兄不会看轻我吧?”
  江海天点点头道:“于兄的作为并无可议之处,小弟焉敢看轻?师尊、师尊,师父固然应当尊敬,但也当分辨邪正,弃邪归正,纵然背叛师问,也是光明磊落。”
  于少鲲双眉舒展,向江海天一揖说道:“到底江兄是个有见识的人,说论名言,令我顿开茅塞。实不相瞒,我虽然不是出身名门,但家父也是武林中的正派人物,只因我求艺心切,误入歧途,错拜恶师,悔之无及!如今跳了出来,也还是无颜见江湖豪杰。”
  江海天道:“这又何必,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何况于兄虽投恶师,本身却未曾作恶。”
  江海天敷衍了他几句,正想告辞上路,那于少鲲忽道:“令尊大名,是否一个‘南’字?”江海天怔了一怔,道:“不错,正是家父。”随即想道:“我爹爹交游广阔,他知我爹爹的名字,也不足为奇。”
  哪知于少鲲接着便道:“如此说来,我与江兄益发不是外人了。家父名叫于大鹏,本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和令尊也是相熟的朋友,不知令尊可曾提过?”
  江海天知道父亲有许多少林派的朋友,但这个于大鹏的名字,他已记不清楚父亲曾否说过了,但对方既然如此说,他只好“宁可信其有”,当下说道:“这么说,令尊乃是我的父执,请兄台代我问候。日后有缘,当再拜见。”
  于少鲲立即说道:“江兄不是忙着赶路吧?我的家就在这附近,可容我略尽地主之谊么?”
  江海天踌躇未答,于少鲲继续说道:“当日我逃回家中,曾将兄台相助之事,禀告家父。家父听了兄台的名字,便哈哈笑道:‘原来是我故人的儿子!’他说他和令尊将近二十年的交情,当真说得上是个肝胆相照的朋友,三年前令尊路过此地,也曾到过寒舍的,只可惜我那时不在家中。家父听我说起你的绝世武功,高兴得不得了,很想见你一面。想不到今日如此凑巧,竟在路上相逢,要是江兄过门不入,家父一定要怪我不会招呼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