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作者:说谎的老穆    更新:2021-12-03 12:53
  周祥贵和祝明贤都笑了,眼里填满泪花,周祥贵眯起眼,自言自语地念着:“大买卖,大买卖……”
  过了一个月,祝明贤带着脚夫帮原路经过,带走了周祥贵。晚上在牛车上过的夜,拿柳杆支起一张油毡子当顶棚,,但是前后开洞还是灌风,俩人就挤在一处紧紧靠着借彼此点热乎劲儿。睡不着,挤在一起不吭声想心事。
  “想家吗?”周祥贵笑着捅捅仰望着破毡子发呆的祝明贤,“还是想媳妇?”
  祝明贤回过神来,憨憨地一笑:“都想。”
  周祥贵搓了搓手掌:“咱也想啊,出来都这么久了,真想回去看看。”说完,周祥贵看着祝明贤,“我最近一直在琢磨个事儿——”
  “咱们单干,自己起一摊子给蒙地挑货的买卖。”祝明贤微笑着看着周祥贵。
  “嘿!你小子怎么知道的?”周祥贵高兴的打了打祝明贤,显然,俩人的想法不谋而合,“我做工的这家人啊,就是给蒙地商人跑腿儿的。这儿的皮毛牲口多的贱价卖得人心疼,绸缎布匹烟茶那些又是俏货。这次这家人对我挺满意的,说我心眼实又能吃苦,讲义气,跟我做生意他放心,咱出来也有几年了,虽然没啥本儿,但还是认识了不少人。那家人说了,能先支我们点儿本钱,到时候按三分利提成就行。我琢磨着这是个好机会,咱给人家当脚力,一辈子也就是个脚力;但是咱给自己当脚力,赚的钱都是自个儿的。”
  “我觉着行,”祝明贤一翻身爬起来,掰着指头对周祥贵说,“咱走关的山西人不少,这几个行当的咱都认识,只要那人肯给咱下本,咱肯定能行。”
  “我就知道你会同意,”周祥贵得意地捅捅祝明贤,“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咱们可以先这样……”
  夜空上的星星不多,但很亮,像眼睛一样眨巴眨巴闪着光,静静地看着这对衣衫破旧却满怀希望的小伙子。
  说干就干,做生意抢的就是一个先机。年轻后生们肯吃苦也能吃苦,再苦也苦不过那些紧巴巴嚼着酸枣仁的日子。这样,周祥贵和祝明贤的生意慢慢地成了点儿气候,本钱还清了,媳妇过门了,宅子也起来了。当然,每趟出关押货还得自己出马,毕竟家业还不算大。
  “您的意思是——”周若辛慢慢明白了什么,“您和我的祖父是一起做生意的合伙人?”周若辛皱起眉,努力回忆着,“对,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周家供着的牌位里,好像的确有一个姓祝的牌位……那你——”周若辛盯着祝明贤,迟疑了片刻,话还是说出了口,“您又怎么会在这里?您到底是人还是——”
  “难为你祖父,你们周家还能记得祝明贤。”祝明贤并没有直接回答周若辛的话,只是不紧不慢地吐出一个烟圈,把视线转向一旁站着的周福,周福低下头,有意地躲开了他的目光,“如果我们那一次不走那一趟货,或者换句话说,如果我和你祖父不是一起走那一趟,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那本来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趟生意,原本是祝明贤带人沿科布多河到上游一处草场推销货物的,然而彼时正逢草原上的雨季,道路泥泞,周祥贵想来想去,总是不放心祝明贤——很多时候说的鬼使神差,就是这么回事。
  “那怎么行?上一趟就是你走的,这一趟说啥也得我去。”祝明贤说,“咱们一直不就是这个规矩吗?没啥可商量的。”
  “那我跟你一起去。”不知道为什么,周祥贵对这趟行程总是觉得不放心。
  “瞎话,哪儿有一家两个东家同时押一趟货的。”心直口快的祥贵媳妇玉儿抢白了自己男人一句。
  “没啥不能的。”周祥贵一边卷烟丝一边说,“这次押两倍的货。咱们一直只在科布多河上游活动,这次到了以后咱们分两路,你去老地方,我去中下游的草场转转,一趟多走点儿,这个雨季咱就可以少一趟单跑的买卖了,人也划算货也划算。”
  听到这里,祝明贤也不再推辞,二人各自回家收拾东西。
  一路行至科布多河入口处,二人分开,约定七日之后在此会合。此时的周祥贵和祝明贤当然不会想到,这一别,就成了阴阳两隔。
  七日后,周祥贵回到科布多河入口,他的心情实在是很好,中游的几个大草场被他摸了个滚熟,货当然是扫空了,他甚至高兴地盘算着回去以后再走一趟科布多河,需求量实在是太大,而且由于地势的关系,涉足科布多上游的商人不多,这样的钱不挣都嫌可惜。他正在编织着长顺川的美好前景时,几个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人跌跌撞撞地倒在他面前,周若辛愣了,是商队的几个活计,跟着祝明贤一路的,一个姓钱,一个姓孙,一个姓王——其他人呢?祝明贤呢?周祥贵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
  事情的经过很惊心动魄,但也很简单:牧民们是随着草场的长势而不断迁移的,祝明贤他们风尘仆仆地赶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原来的几个部落都搬走了,只留下一片光秃秃的草场,像癞头和尚的头皮。
  没办法,天已经黑了,再想出这片地界得等明天了。商队只好原地安营扎寨,在车上搭上厚厚的油毡子就地露宿。天很黑,风很冷,天上没有星星,地上却有像星星一样的点点亮光,是绿的——那是狼的眼睛。
  大家都不敢睡了,只能爬起来,挤在一处,燃起篝火,手里紧紧地握着长刀,警惕着四周的绿光,草原上又湿又冷的夜晚生生地憋出了一身汗。但是,没有用。狼太多,狼多势众,五只狼对付一个人也绰绰有余。
  祝明贤闭上眼,那种尖利的狼牙刺进肉里的感觉让他痛不欲生,但是更让他觉得痛的是,自己一向信任的三个当家伙计逃命的脚步有多快,快的连头都来不及回。
  当给商队赶骆驼的小伙计周四玩命把祝明贤背出来的时候,祝明贤的一条胳膊已经没有了,一条腿也只剩了膝盖以下的部分,断口处还残留着清晰的狼牙印。人是废了,有口热气而已。
  “怎么办?”在一座破庙里,钱姓伙计问另外两人,“东家现在已经是废人了,可是周四那小子还在。他们见了周掌柜,来龙去脉一说,我们也没好果子吃。”
  “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孙姓伙计咬咬牙,“一起灭掉完事,让他们永远张不开嘴。”
  “那就等后半夜他们睡熟之后下手。”钱姓伙计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关系咱们仨的性命,厉害咱们都该晓得,不用我多交代了。”
  王姓伙计却有些手软了,他是读书人出身,给商队管账做些笔墨活儿的,总还残留了些读书人的软弱和良心——所以当狼群扑来的时候,他只会手脚并用的逃命;但真要让他做刽子手,他一样不敢。“我们还是——不要亲自动手的为好。”王姓伙计迟疑地说道,“动手杀人,我怕……”他没说下去,他怕鬼,他怕做了亏心事鬼魂不会放过他——书读多了,自然神神怪怪的事想的也多。
  另外两人听完,也觉得心里莫名的一凛,想到祝明贤和商队其他伙计被狼群撕扯的惨状,他们仨同时打了个寒战。“那你说什么办?”两人同时看向姓王的账房。
  “下点药,扔到沼泽地里,让他们自生自灭吧。”王姓伙计说,“我们手上别沾血,沾血鬼魂闻着味儿会找上来的。”
  上下摸了摸,随身没有蒙汗药,因为不是开人肉包子店的,于是干脆拿石头将两人砸晕,再七手八脚拖到附近的沼泽地里。看着两人一点点往下沉,脸仰着,一个脸发白另一个脸发青,一旁站着的三个人突然害怕了起来,拔腿就跑,身后的沼泽里鼓起一个个大泡。
  当三个人跌跌撞撞地爬到周祥贵面前的时候,他们的耳边还回响着石头撞击头骨的闷响,眼前还是渐渐没入沼泽地的两张死人脸。周祥贵疯了一样要去下游找祝明贤和商队的其他伙计。却被人死死地拉住了,理由是那里现在已经是一片荒草地,除了野狼以外没有其他人,去了等于是把自己往狼嘴里送。
  周祥贵哭的几乎昏过去,他怎么向弟妹交代?怎么向还未成年甚至还未出生的侄子侄女交代?还记得当初一起走西口的誓言吗?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可是现在兄弟在哪里?周祥贵头也不回地牵着骆驼,向下游的方向寻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然而,走到半中腰,天色突然暗了下来,隐隐能听见狼群的干嚎,听起来数量绝对不小。姓钱的伙计心虚地看了看周祥贵,抖抖索索地说:再往前走,就到了我们遇袭的地方了。
  周祥贵心中凛了那么一下,望着黑压压的天,他眯起眼,隐隐能看到前方有白色的东西,可能是人的骨头,风中还有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周祥贵突然生出一股莫名恐惧感。他转身看了看商队,都是活生生的人,祝明贤和自己告别的时候也带着这样一支活生生的商队,可是现在只剩下这三个人——自己呢?自己要再将祝兄弟的遭遇重演一遍吗?
  库兹克狼的嚎叫声仿佛是在嘲笑和挑逗着周祥贵和他身后的商队一般,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嚣张。库兹克狼是活跃在科布多一带特有的草原狼种,比内陆的山狼更多一份野性。山狼是阴,上来先咬断喉管让人没有还手之力;而草原狼是蛮,会不留余地地撕扯它们的牙齿触碰到的每一块肉,同样让人没有还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