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作者:高阳    更新:2021-12-03 12:43
  两人的话不同,连昭君都吃一惊。赵美一急,忘却礼节,大声说道:“三姊,你说瞎话!”
  那种忘其所以的神态,惹得皇帝倒笑了,“韩文,”他问:“你说,长公主脸上哪里有痣?”
  “右眉心之中。”
  听这一说,昭君释然了。微微笑着,自是默认的表示。
  “真的吗?”皇帝凝视着昭君的脸:“怎么看不见?”
  “细看就看见了。”
  事情已经很明白了,也就无须再对昭君的三姊妹作任何询问了。皇帝吩咐,各赐彩锦一端,钗环一副,遣走了林、韩、赵三人。
  “妹妹——”“启奏皇上,”昭君急忙抢着说:“蓬门女子,滥窃名器,已觉逾分,实在不敢再当皇上这样的称呼,请唤贱名。”
  “不!我还是叫你妹妹,”皇帝紧接着说:“韩文说你右眉心中有一粒痣,怎么我看不见?”
  “极小的一粒痣,不易察觉。”
  “那么韩文是怎么发现的呢?”
  “是秋灯夜雨,同席而眠,相距不过数寸,所以看得真切。”
  “等我看一看,不知妹妹这粒痣,主何吉凶?”
  听得这一说,昭君便将脸扬了起来,迎着光亮。皇帝走近了细看,果然在右眉心中,有一粒小小的“朱砂痣”,隐在她那根根见肉,偃伏整齐的眉毛之中。
  “这有个名目,妹妹你可知道?”
  “昭君愚昧,请皇上赐示。”
  “叫做‘碧草丹珠’。”
  昭君只听母亲说过,这粒痣名为“草里藏珠”,主生贵子,却不曾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名目,不由得笑道:“想来是皇上自己想出来的。”
  “对!你觉得这个名目如何?”说着,便伸手来抚摸昭君的右眉。
  守礼谨严的处子,对男人的这种动作最警敏不过。很快地往后一缩,皇帝那双手悬在半空里有些放不下来了。
  昭君倒觉得抱歉,也有些惶恐,然而无可解释。只能将头低了下去,轻声说道:“皇上如果别无垂询,昭君告退。”
  “不忙,不忙!”皇帝的声音中毫无不快的意味:“你坐下来,我还有话说。”
  “毛延寿可曾向你索贿?”
  昭君觉得不必为毛延寿隐瞒,而且也是瞒不住的事。不过,这一下可能会牵连傅婆婆,可觉于心不忍,因而迟疑着不知何以为答。
  “想来是他索贿,你没有理他,所以故意陷害?”
  “也不能说是索贿,只是有那么一点暗示的意思而已。”
  “呃,他是找史衡之来跟你开口的?”
  “不是!”昭君不愿牵涉到任何人。想了一下说:“是他自己暗示昭君的。”
  “他怎么说法?”
  “他在画像的时候,自言自语地说:‘老夫画人先画鼻,皇上看人先看图。’昭君没有理他。图画成了也没有故意使坏的样子。到后来,有人告诉昭君,必得给毛延寿送一份重礼,否则,他当众画的是一幅图,送呈御前的,又是另一幅。”
  “啊,啊!”皇帝突然想起,毛延寿所画的图都很动人,及至召来一看,亦不过尔尔。如今才知道,那些人都是送了重贿的!
  不过,以媸为妍,犹有可恕。像昭君这种罕见的国色,意忍心画成那个样子,绝无可恕!转念到此,怒不可遏。连与昭君从容共话的乐趣都不顾了!
  “你先回宫。”皇帝的声音已相当激动了:“我立刻要抓毛延寿来杀掉!” 王昭君 >> 王昭君 08
  王昭君 08
  中书令石显,奉到严旨,不敢怠慢,亲自带人去逮捕毛延寿。哪知道去得太晚了,毛延寿早就举家逃匿,只抓到替他看家的杨必显。
  “说!”石显就在毛家审问杨必显,“毛延寿逃到哪里去了?”
  “小的实在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怎么替他看家?”
  “小的师父只说,皇上怕要杀他,要去避避风头。小的问他避到哪里,他说,他自己都还不知道,只关照小的,好好替他看家。”
  “你既然知道皇上要杀他,居然还敢替他看家,莫非你真有代师服罪的义气?”
  这一说,将杨必显的脸都吓黄了,“大人,大人,”他极口喊道:“小的哪里有这个胆子。他是师父,小的不能不听他的。小的还问他,如果皇上宣召怎么办?他说,就回答不知去向好了!”
  “你还敢替毛贼隐瞒?替我打!”石显喝道:“着实打!”
  一顿皮鞭打得杨必显死去活来,只是一面哭,一面喊,说是实在不知道,打死他也没有用。
  见此光景,料想是真的不知道。下令停鞭再问:“毛贼走的时候,可曾带行李?”
  “带了他的钱财,还有一幅画?”
  “一幅画?”石显问道“是什么画?”
  “王昭君的像。”杨必显说:“本来已经毁掉了,又把它找出来随身带着。”
  石显听不懂他的话,于是要杨必显解释,如何在掖庭画像的那天,深夜等王昭君来送红包,而竟音信杳然。毛延寿一怒之下,将原来画得极美的王昭君图像废弃,另画一幅进呈。就是现在皇帝所见的,而这张废弃在屋角的图,昨夜毛延寿临走之前,特意找了出来,随身带走了。
  显然的,这张已废之图,对毛延寿还有很大的用处,能把这个用处找出来,也许就能找到毛延寿的踪迹。石显恍然如有所悟,但一时无暇细思,还得从杨必显口中,多了解一点情况。
  “我再问你,他的家属是什么时候走的?”
  “今天一大早。”杨必显说:“不过小的没有看见。小的折腾了大半夜,那时候睡着了,等醒过来,看到师父给我留下一道简,把我师娘、小师弟全带走了。”
  “简呢?”
  “在这里,”杨必显从怀中掏出一方木简,双手拜上,“请大人过目。”
  接过来一看,简上写的是:“字付必显吾弟:愚师将遭不白之冤,命危旦夕,不得不携卷亡命,后会有期,千万保重!”
  不说隐匿而说“亡命”,看来是要逃出京师,石显没功夫再问,吩咐将杨必显送到廷尉衙门收押。随即打道回府,又找到校尉,当面下令,长安各城门务须严密盘查,防备毛延寿潜逃。同时又通知掌管京畿治安的执金吾,设法搜捕毛延寿。
  两天过去了,毛延寿尚未就逮。皇帝一见面就查问,石显既不能推诿,又无法交代,伤透了脑筋。
  到得第三天上午,呼韩邪派人到中书府来说有紧要公务,派遣专差回国,要讨一道关符。石显已经允许了,灵机一动,关照石敢当说:“你告诉呼韩邪,单于派来的人,关符可以发,不过要他所派的专差亲自来领。”
  石敢当答应着走了。近午时分,石敢当来报,说呼韩邪所派的专使,不通汉语,无法亲自来领,希望石中书通融这一回。
  “哼!”石显冷笑:“通融有何不可?只要他不拿我当傻瓜,备马!我看呼韩邪去。”
  一到了宾馆,呼韩邪满面含笑,亲热得很。未及叙说,先就说道:“来得正好!我有件事要跟你谈,石中书,你很够朋友。”
  “听单于这话,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呼韩邪的神态显得有些轻佻:“石中书,真公主我不要了,我要假公主好了。”
  “单于是愿意迎娶宁胡长公主?”
  “我不知道什么公主,只知道是王昭君。”
  石显很注意他这句话,表面声色不动,暗中却非常用心,慢条斯理地说:“不错!就是宁胡长公主。”
  “不错就好!不过,”呼韩邪顺口说道:“假中可不能再假了。”
  “单于,”石显神色凛然地问:“何出此言?”
  呼韩邪知道失言,也是失态了!不好意思地掩饰着,“随便说说,随便说说。”他乱摇着手:“石中书,你莫当真!”
  “既是说笑,我何能认真。不过,单于,”石显问道:“我倒要请教,你怎么忽然中意假公主,情愿连真公主都不要?”
  “噢!”呼韩邪振振有词地:“不是你自己说的吗?真公主脾气不好,相貌也不怎么样。”
  “是的,我说过。只是我不明白,单于何以这样子中意宁胡长公主?想来是因为她脾气好,相貌也好,是不是?”
  “是啊!我听人说过。”
  他又不经意地露了口风。石显却不放过他,紧接着问:“谁?”
  这一问,声音短促,带着质问的意味。呼韩邪才发觉自己的话太多了,也太快了,因此略想一想,很谨慎地回答:“不相干的人,说出来,石中书也未必知道。”
  石显心想,这个人必是毛延寿!是此刻就拆穿呢,还是先装糊涂?
  考虑下来,决定:“我先不问!”他换了个话题:“单于,你要派一名专差回国?”
  “是啊!特意跟你讨一道关符。”
  “关符现成!我带来了。”
  “那好!”呼韩邪伸出手来:“给我吧!”
  石显何能轻予,但让他伸出手来缩不回去,这件事可是大大不妥,念头一转,堆足了笑容一把抓住呼韩邪的手说:“单于这双手好得很!等我来仔细相一相。”
  一面说,一面就扯着对方的手,自己将身子靠近了,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说他的手主贵、主长寿,荒诞不经地胡扯了一顿,方始急转直下地说:“单于,请你把专差唤出来,我把关符当面交给他。”
  呼韩邪一愣,只好向胡里图示意:“你把专差叫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