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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见青山多妩媚    更新:2021-12-03 12:09
  缓缓睁眼,看清周围的玉屏锦幔,一切恍如再世重生。
  重玥安静闭目趴在床沿,幽幽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暗影,愈显得清减了许多。他的手,紧攥了我的手,攥得我心酸。
  “溶儿——”重玥似有感应般霍地醒来,欣喜的望着我。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公元626年7月2日),李世民成功发动玄武门之变,杀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其后,杀尽李建成诸子。”铅印宋体字,清清楚楚,自我眼前掠过。
  李重玥,李建成第三子,在历史的长河中,根本不该活着。我心爱的男人,随时会是一缕幻影,湮灭在茫茫红尘中。
  重玥宠溺的婆娑了我的唇,柔声道,“以后不许再睡这么久,知道吗?”轻轻反握了他的手,我神思恍惚。
  转世轮回中,或许我真的饮过孟婆汤,武媚的事,已变得飘渺而遥远。我知道,史实是她从唐太宗李世民的才人做起,成为唐高宗李治的皇后,最终改唐为“周”,自号“圣神皇帝”。可我完全感受不到她对至高皇权的渴望,也无法体会她惟我独尊、俯瞰天下的心情。
  “太医说你体虚神亏,忧思过度,要放宽心好好休养。”模糊听到重玥说着,嘴边有个热乎乎的东西触过来。
  我的使命,是让历史回归原位。杀李建成,一力促使君行健登上皇位,继而与他成婚生子……一切以武媚的人生为范本,依样葫芦的走下去?
  “乖,吃药。”桃花眸,固执的凑到我面前,漾了层层爱恋的涟漪。
  机械的咽了勺汤药,我收敛离散的思绪,定了定神,“我好累。”
  重玥帮我拢了拢额前的碎发,温言道,“别再胡思乱想。有我在,什么事都不用担心。”
  昏厥前的事历历在目,我不觉讽刺的笑了。重玥,若这世上没有你,大唐江山早在我掌握中,那才是什么事都不用担心吧。如今我是你的笼中鸟,你该满意了。
  “启禀殿下,皇上醒了。”宫女喜滋滋的进来禀报。
  重玥惊喜起身,“太好了,”疾走几步,又返身轻吻了我的脸颊,“我去看看父皇,一会儿就回来。溶儿乖乖吃完药,想吃什么吩咐他们去做。”
  见他匆匆离去,我忙支开所有宫女。动了动,手脚软弱无力,静心运气,让内力在体内运行了一个大周天,依然疲乏之极。看来这次毒发,竟是比往昔厉害得多,想从东宫逃出去,还得假以时日恢复些体力才行。勉强喝了一半药,我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我猛地惊醒。隐隐然,极轻微的脚步声慢慢走过来。若有若无的杀意,随之一点点逼近。悄悄睁了条缝看去,如我所猜,来人正是宋书清。他从怀里取出什么,小心倒入剩下的汤药中,拿勺子搅了几下,这才端了药碗行至床边。
  “为什么?”不等他强行给我灌下那碗药,我已开口相询。宋书清似没料到我醒着,呆了呆。
  我续道,“皇上重伤未治,重玥监国,已经是实质上的帝王。你是他的心腹,将来自然是委以重任,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想一展抱负,为天下百姓做一点事,也有的是机会。如今,水家和威烈军已再无力量威胁东宫。我不明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为什么还要置我于死地?”丝被下,潜运内功,我必须拖延足够长的时间,让内力凝聚到右掌,务求对宋书清一击即中。
  宋书清迅速恢复平静,把药碗凑到我面前,“外面的人都被我遣开,少将军叫嚷也是没用的,不若好好喝了这药睡一觉,一点都不痛苦。”
  “宋公子一心要我死,莫非是因为——你对重玥情深爱重?真没想到,男人的妒忌心也这么可怕。”我故意暧昧的盯了宋书清。
  “男子自当顶天立地,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才是。象如意那样,我不屑为之!”宋书清昂然言道,清秀儒雅的脸上意外的有几分坚韧刚毅。
  “我和你该没什么深仇大恨。除了那个,我想不出别的理由。”故作不信,果然捕捉到宋书清眼中的不忿,我再接再厉,“给我个理由,让我心服口服、死个明白。”
  宋书清转眸仔细打量了我,忽而道,“也罢,告诉你也无妨。”
  “天竺的波达法师,不仅精通摄魂术,而且深悟佛法,通晓天文历算,可预知天机。当日,你在东宫被法师施了摄魂术后,殿下又向法师讨教大唐国运如何。法师卜卦,谶曰:‘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扑朔迷离,不文亦武’。”顿了一顿,宋书清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心一惊,手心不觉渗出丝丝汗水。日月当空,合起来是“曌”。不文亦武,是提示了“武”字。那四句,指的是“武曌”,就是武媚。可宋书清怎会把我与武媚联想到一起?
  “法师预言说,乱大唐者是一个姓武的女子,就在殿下身边。此女数年后杀皇族宗室之子孙殆尽,而且会自立为帝。”
  我淡淡一笑,“会有这种事?这位法师未免是危言耸听。”
  “法师本来答应殿下再详加推算,岂知过了几天,又坚称天命已定,他不能泄漏天机,匆匆告辞。”宋书清缓缓继续,“他离开前,我路过他房间,从窗户看到他在焚烧一张纸。那纸,正是占卜那天显现出字的那张。奇怪的是,上面的字变了。”
  宋书清悠悠说着,“变成——日月当空,照临下‘水’。扑朔迷离,‘止戈为武’。”
  “字会变?”内力凝聚迟缓,我竭力拖耗时间。
  “字变,表示天意已变。”宋书清目光凌厉扫过来,“上天的预示,水,指的是祸乱大唐的人姓水;止戈为武,是说他将通过战争,以武力夺取天下。水溶水少将军——试问殿下身边,除了你,还有谁更符合这预言!”
  我不由苦笑一声,“就为这几句话?”武瞾变为水溶,天意也因此而改变?我不知道。
  “少将军明白一切因由,该喝药了,”宋书清拿药碗放到我唇边,又轻声一叹,“可惜,少将军这样的杰出人才,却不能留。”
  该死,内力不继。我忙作凄清状,诚恳的望了他,“我还有些事不明白,请宋公子不吝赐教。”
  宋书清似知我的疑问,爽快答了,“殿下不信我的话,所以我必须帮殿下铲除所有威胁和障碍。在你挟走殿下后,我已开始联合王大人部署。初十那晚,殿下命东宫所有人放任威烈军行动,我又得知你兵谏的计划,就知道机会来了。”
  “黑火药、无影的毒,还有孙校尉的帮忙,都是王大人提供的。两个指证你的战士,一向是东宫安排在威烈军中的。只是我没料到,天衣无缝的布局,少将军依然能找出蛛丝马迹,窥破真相。可惜,殿下并不信你。”
  我略一沉吟,“那是宋公子良知未泯,请王佐给三百冤死禁军的家属发放抚恤银两,我才有机会顺藤摸瓜。”
  宋书清一怔,脱口道,“你怎知道?”
  “重玥随我和皇上到玄武城楼,你并未料到。你原本想伺机引重玥下城楼,再点爆炸药,一举除去皇上和我。没想到,我接了张纸早一步离开,所以你就改变计划。等重玥刚离开城楼,你就引爆,然后嫁祸给我。可你料想不到,就算我做了那样大逆不道的事,重玥也没杀我。所以今夜你才冒险前来杀我,对吗?”
  宋书清语声朗朗,“少将军举一反三,聪慧过人,书清佩服之至。可殿下身系天下万民,决不能继续被你迷惑。大唐江山,也决不能毁在你手上。”药碗直抵到我嘴边。
  蓦地,卫涵卿说过的话掠过脑海,我认真开口,“我还有最后一问。那日在东宫我挟制重玥,你对我说的话,给我看的画,是不是重玥早先布置好的?”
  “是。”宋书清答得自然干脆。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真情假意……我分不清辨不明……原来爱情就是在适当的时候拿来利用……
  ……逃出东宫。暗杀水坚和四大将军,栽赃给重玥,再以此为借口召集威烈战士为复仇而战。甚至,和突厥联手也在所不惜。我将有足够的力量颠覆大唐……不择手段,血洗长安,令天下易主,成佛成魔我都不在乎……若水溶天生为灭唐而来,若只有强权才能控制一切得到美好,为何我还要顾惜至亲至爱!
  一刹那,仿佛被谁附体,疯狂嗜血的魔念在心头跳跃,肆无忌惮的啃噬着我的心。
  寒意,如冰箭穿胸而过,凉彻心肺,我从未如此恐惧。死死抓紧床单,我好怕自己即刻付诸行动,水溶不再是水溶。
  “铮——”陡然间,一枚铜钱如电飞入,打在宋书清肩井穴上。门倏地打开,重玥缓步进来,四名东宫侍卫紧随其后。
  重玥冷冷注视了宋书清,“说下去,还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事已至此,书清自知罪该万死,无论殿下如何处置,都无怨无悔。但为君者,当以江山万民为重,水溶绝不可留,请殿下务必杀之。”宋书清脸色灰白,固执的说着。
  “除了你,王辅、王佐也参与了?”
  “所有事都是我策划的,宰相王大人没有反对,兵部尚书王大人根本不知情。”
  重玥冷笑连连,目光如利刃,“这就是你素日秉持的忠君之道!为了私欲权势,你们就这样对父皇!”
  “书清所做一切,全是为了万千百姓。书清相信只有殿下登基,才能带领大唐走向繁荣富强。”宋书清坚定回应。
  重玥轻轻执起我的手,向宋书清道,“告诉她,那天在东宫,事实究竟是怎样。”
  宋书清凝望过来,喟然长叹,“书清已费尽心力,殿下还是执意孤行,书清再无话可说。”转眸对我道,“那天,我说的话,的确是事先准备好的,却也是事实。你看的画,是早几天赶制的,那是因为原来那幅意外被雨水淋湿,破损了。少将军,殿下对你,自始至终深情不悔,你若还有一点点良心,就不要辜负殿下。”
  重玥肃容挥挥手,侍卫上前架走宋书清,迅速退下。
  重玥爱我,纵使疑心我会祸乱大唐,仍不肯放弃?可真正的爱情,怎需耍尽心机来获得?算计、猜忌、误会、对抗,彼此身陷一场惨烈而没有输赢的战争,是否再多的爱,也终会一点点消耗殆尽?
  努力平息心底波涛,我侧身向内,低垂眼帘,什么都不想看不想听。
  “溶儿别生气……”重玥软软的咬了我的耳垂,“是我疏忽大意,后知后觉,才让你受了太多委屈。可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默然不语,我忽而不知道与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十三日你说的话,我并非完全不信。只是溶儿太聪明,我怕自己又被感情蒙蔽,是以说了那些话。处置水家的政令,我根本没发出去的。”
  温热的大手隔了丝被覆上我的腰,重玥续道,“你昏睡的这两天,我和君行健见过,也对宋书清加倍留意。适才,其实父皇没醒过来,都是我为试探宋书清布的局。我知道,若他真是主谋,一定会趁我离开东宫的时候,对你不利……”
  怒意不可遏制的爆发,我不由打断他,讽刺道,“只有他自己招供,你才能确定我没说谎,是吗?如果他对你没那么忠心,今晚不来杀我,你是不是就此认定我是主谋?”
  重玥似一时语阻,怔了怔,终郑重开口,“是我的错。溶儿要怎样才会消气,只管说。”
  “你出去,我累了。”我漠然以对。
  浓郁的麝香味,包围而来。重玥湿热的舌,狂乱的挤进我的唇齿间,掠夺着。无力的偏头躲避,怎么也摆脱不了,我只能怒目相向。
  良久,重玥抱我靠到他胸前,若有所悟,“溶儿气的,是我不信任你,还是那天在东宫我的全盘安排?”
  “那时,你和卫涵卿在一起,不论我怎样表白心意,你都不理。我想的,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你回心转意的机会。若天不眷顾,我只有自己创造这个机会。”
  眸光,清亮如秋夜月华,动人心魄,“不错,我是想在你兵变前,得到你的心。我知道你一直在逃避,我只想你看清自己的内心。我不想兵变时,你我耗尽心神争得两败俱伤,再一辈子追悔莫及。”
  悠扬的男中音,声声铿锵有力,沿了锦帐上细腻的织绣,溜过光滑的丝被边缘,触摸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我真的累了。”我看到床边明镜中,纤纤少女软倚在重玥肩头,笑意虚无飘渺若轻烟。
  每走一步,都是无休止的争斗,数不清的阴谋陷阱……每件事都要算计要策划要对得起所有人……我情愿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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