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云端折翼
作者:念烟羽    更新:2021-12-03 10:50
  日上三竿,我还在被子里磨磨唧唧着,迎湘和玉湘呼拉奔进来,大呼小叫地说:“烟姐姐、烟姐姐快起来了!”
  翻个身,把头缩进去,咕哝一声:“我再睡三分钟,三分钟……”又开始浑浑噩噩起来。
  忽然,身上一阵凉意,睁眼一看,被子都被掀掉了。
  “你们……”刚想埋怨,见迎湘给玉湘使了个眼色,然后两人硬是把我从床里拖了起来,风风火火给我穿衣梳洗。我还朦朦胧胧着,人就一下被推到镜子前,一双手在头顶忙活,另一双在我面前挥舞上妆。
  “这是怎么了呀?”我迷茫。
  “姐姐眼睛闭上!”玉湘一粉扑粉扑来。
  “老爷中午设宴,说一家人聚聚。少爷让我们给姐姐好好打扮打扮。”迎湘侍弄着我的头发。
  “哦。额……不对呀,他们三口之家团圆饭关我什么事?”
  “姐姐!你别动!”
  东拐西绕到了饭厅,门口站着昨晚见到的那两个黑衣男子,见到我来,抱拳行礼道:“梁姑娘。”
  我诧异:“你们怎么认识我?”
  “昨晚少爷吩咐的。”
  “哦。”恍然大悟,向他们笑笑,然后进门去,一眼就看见了在休息椅上坐着的佳人。美目望来,微微一笑。我一愣,赶紧扯起嘴角回笑一个。走到另一边的椅子上与她面对面地坐下来。其它人都还没来,两个人杵着怪尴尬的。瞧见茶几上的茶壶,没吃早饭还真有点饿,捞起来倒一杯先填填肚子。
  正吹着漂浮的茶叶,甜柔的声音响起:“易大哥。”
  抬头,看见佳人已经站起,一双明眸望向门口,笑容优美。九十度转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嘴角微扬,眼神清透,向我看来。
  顿顿几秒,回过头来,接着滋溜滋溜喝茶。听见脚步声,然后是优雅的男声:“商姑娘昨晚住得可曾习惯?”接着是温柔似水的声音:“麒麟一切安好,多谢易大哥关心。”
  麒麟?她叫麒麟?茶水霎时呛到气管,奋力捂嘴地不咳出来,憋得脸滚烫,还是闷闷地咳起来,脑袋嗡嗡响。接过眼前的茶杯又灌了几口,终于舒坦下来。咿?哪来的杯子?迷眼抬头看,绝美的脸庞绝美的眸子,似乎有某种东西,叫……担忧。他说:“你没事吧?”
  “呃……没事,没事!”我顺着气,忽听门口声音:“老爷,夫人!”
  门口人影晃动,嘈杂声起,接着有人相继步入堂内。首先进入的男子,身躯挺拔,面容俊朗,气宇轩昂中有着岁月洗礼的成熟稳健,和易倾瞳相似的眉眼间,流动着淡淡的光华,那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宛若浑然天成。稍后一点既是温婉娴静的夫人。
  对面的麒麟小姐已经欠身行礼了,我赶紧起身,依样画葫芦。接着沉稳的声音道:“无须多礼了。”站直了,只见对方和蔼可亲地说:“商姑娘,住得可曾安好?”真不愧是父子,语气都这么像。
  佳人满脸笑容地说:“多谢将军、夫人关心,麒麟一切安好。”
  俊朗的面容上泛起笑意,然后看向我,再看看夫人,说道:“夫人,这位就是梁姑娘?”
  夫人点头含笑道:“是呀,老爷。”
  再看看我,点头,微笑。我忙回敬大大的笑脸。
  大小礼节之后,众人入座,其实也就五个人而已。坐在主人位上的易重川,也就是易倾瞳的爹——我早些已经在梵非宇那儿打听到了他的名字——满面笑容说:“大家都是自己人,别拘束了。”
  哪能不拘束啊,看正襟危坐的麒麟姐姐和夫人,还有一旁不曾动筷子的易倾瞳,对着满桌的佳肴,我的肚子只有闹革命的份。
  最后,一场饭局下来,我是大半口水往肚子里淌。其间,易倾瞳还好死不死地给我夹了个鸡腿,其实是个满让我感动的动作,可是发现其余三人眼睛圆圆表情诧异地看过来,我只能瞪他一眼,缩着脖子装没看见自顾扒饭。他老大果然没头脑,也不看看什么场合,我们充其量还是高中生恋爱水平,见不了家长的。
  可他似没看到我们这帮人的表情,端起酒杯只管自己喝。
  饭局真的可以解决很多事情,比如,我和那位商姑娘,忽然就这么熟了。原来人家不叫“麒麟”,而是琦凌。性格还真是如同她的外表那般细腻纤巧,她那幅柔心弱骨的样子,像易碎的玻璃娃娃,忍不住让人要好好捧在手心里。而我,尹晨说,乍看之下,简直堪比阿尔卑斯山上抚弄竖琴的少女,而实则确是一株风吹雷打不动,踏几脚更会跳两跳的杂草性格,白白博取大众的爱怜之心。
  “烟晓你的故事真是精彩呢。”琦凌浅笑盈盈。
  “额……我哪有什么故事啊?”
  “呐,你来自庄里的湖里,又英勇地救了落水的夫人,听说太后的寿宴上,技压群芳,连公主都被比下去了呢。”
  “这些你都哪听来的?没有啦,她们乱讲的。”我只能呵呵傻笑,我也不想这么高调的,“那琦凌你和易家是什么关系啊?亲戚?”
  美人莞尔一笑摇摇头,然后表情变得伤感:“我家在浮缡的边城,爹娘不久前在战乱里遇害,我孤身一人逃到了山里,本以为会命绝于此,结果遇见了会因师太,她好心收留我在庵里。后来,易将军来到庵里,他与师太本就相识,师太说不能浪费我的人生在尼姑庵里,就让将军带我回来了。”
  说着,美目已是泪光点点,让人看着心疼,我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她的手。
  一名黑衣的侍卫上前来,说道:“梁姑娘,少爷翠微斋有请。”
  我认得他是叫于青。看看琦凌心伤未退的样子,于是笑着说:“别难过了琦凌,走,我们去易倾瞳那溜达一下。”
  佳人破涕微笑,正牵着她的手站起来要走,于青忽然说:“那个……梁姑娘,少爷说只让您去。”
  我愣住,无语,看看琦凌,她一幅小嘴紧抿的委屈样。清楚易倾瞳那家伙的脾气,就是不能让外人进到翠微斋里。我看那破斋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啊,有次就自作主张的带迎湘进去了,结果那家伙硬是铁冷着脸把人家小丫头赶了出去,还好一阵子没有跟我说话,看着怪吓人的。
  哎,还是不要让小琦凌碰这个壁了。尴尬地笑笑说:“那个……琦凌啊,易倾瞳脾气怪得很,估计他又要让我去给他跑腿啊打杂什么的,所以么你还是别去跟着我受苦了啊。”
  琦凌笑容甜美地说:“嗯,我知道了,烟晓你去吧。”
  赶紧一溜烟出了亭子,哎,不想看到美女伤心的样子,而且说多了反让人家觉得我在炫耀。
  到了翠微斋,绕过梧桐林,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屋前石椅上的易倾瞳,他的面前还摆放着一面筝。看见我来,他站起来,笑意盈盈。刚刚还有些不能带琦凌来堵他的气,看见他这么对着我笑,忽然间就烟消云散了。俗话说,爱情使女人变笨,我看真是适合我,以前是,现在更变本加厉的是。
  感觉脸颊微微发烫,然后有些不知所措地说:“你……什么事啊?”
  他笑容好看地说:“想见你了么。”
  我僵住。这家伙怎么这么直接?
  看见我的傻样,他忽然笑出声来,说:“怎么了,激动到没话说了?开玩笑的么。”
  开玩笑?这样也能开玩笑?我扯起嘴角笑笑,心里却小小有些失落。
  他指指面前的筝道:“想听你弹琴,原来你还有这种本事,我居然不知道呢。”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我洋洋得意起来,“别小看我喽,怎么着我也可是个才女!”
  “那好啊,可否有幸听才女抚琴一曲?”
  在他让出的座位上坐下,看看琴,又抬头看看他说:“想听什么?”
  嘴角上扬:“随便。上次的就好,是个好曲子。”
  “真的么。”我笑,索性将计就计,“那可是我的大作呀,天下仅此一家,绝无第二人。”我就不信历史连梁祝也会一起衍生出来。
  他眉毛轻扬,脸上是怀疑的表情。
  我也扬扬眉,吸口气,开始抚琴。琴声婉转丁冬,如泉似光。梁祝这段凄美的爱情,我其实是不想再这种境况下弹这首曲子,有些寓意不佳。当初寿筵上反正也没人知道,又好听,我又拿手,就搬出来秀秀了。
  弹着弹着,身边忽然响起了笛声,和着我琴音的旋律悠然流畅,我惊讶地停手,抬头看向身旁站立端笛的俊逸男子:“你怎么会……”
  易倾瞳微微一笑:“听过一次了么。你继续。”
  天,他就听过一次而已就会了,像当初,我花了多少时间,死了多少脑细胞。乍舌一会儿,继续。
  然后,琴声和着笛声,抑扬顿挫,翩然飘荡,萦萦绕绕。这场景,还颇有几分笑傲江湖的味道。
  曲罢,我起身看向他,端出一个小粉丝的架势说:“易倾瞳,你好厉害呀,居然听一遍就学会了,哎呀,果然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比的,哎……”佯装自怜自哀地叹口气。
  他浅笑:“原来你也会夸奖人。”
  “额……你什么意思!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可一世么?岂有此理!枉我这么温柔又礼貌。”
  他不语,依然笑容倾城。
  渐渐装狠不下去,看着他精透冗深的眼眸,我仿佛看见周围空气里闪动着点点微亮的光芒,气流都变得不同寻常。他的双手轻轻抚上我肩膀。身体仿佛被电流贯穿,动弹不得,看着眼前那张越来越近的绝美脸庞,忘了闭眼,我的思绪混沌如同战场。他不会是要……
  我几乎都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易倾瞳霎时站直身形,收回手去,看向一边。我惊醒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妈呀,什么叫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边清清楚楚站的是:易重川、夫人、梵非宇、圣瑜和琦凌。刚刚那咳嗽明显是易重川发出的。
  我猛地吓出一身冷汗。他们什么时候在这里的?梵非宇和圣瑜怎么也在?刚才的事难道都看见了?!真是太丢脸了!以往在地铁或广场多的是拥吻的情侣,可是我却依然觉得众目睽睽之下未免有点难为情。
  易重川的脸色阴霾,夫人显得很无奈,梵非宇则表情凝重,圣瑜在一边叫嚷道:“倾瞳哥哥,你们在干什么!”琦凌的嘴唇比刚才抿得更紧。
  我怎么看怎么觉得我们两像是被捉奸在床似的,一大帮人要兴师问罪。
  我顿时手足无措,瞥瞥易倾瞳,他眉头微皱地看向前方,转而看我时却微微一笑。尽管纳闷这种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但是看着他的表情,那股焦躁却莫名缓和了一大半。
  只见易重川皱着眉声音低沉地说:“倾瞳,你跟我来。”然后转身往院外走。
  易倾瞳看了我一眼,满是无奈,跟着走去。
  他们走出一段路后,夫人来到我面前,看着我,眼睛里却满是疼惜。我支支吾吾地说:“夫人,那个……我……”
  夫人叹口气说:“你这丫头,随我来。”
  我顺服地点头。经过梵非宇他们身边时,我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没有如往常一般地温和笑容,看向我的眼睛里光芒暗淡。无暇顾及一旁圣瑜的咬牙切齿和琦凌的默不作声,匆匆跟着夫人走掉。
  夫人的别院里。
  我低着头,搓着手指,跟一个小媳妇似的,不知如何开口。想想,其实他们未免太大惊小怪了,我们又不是小学生,照理易倾瞳这个年纪结婚都没问题了,难道是因为我来路不明,或者门不当户不对?
  夫人看着我也不说话,害我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只好硬着头皮说:“夫人,我……”
  没等我说下去,夫人反而出声了:“烟晓,你的心情我多少能懂。”
  “嗯?”
  夫人忽然目光悠远冗长,似乎陷入某种遥远的回忆里,然后她柔声说起了一个久远的故事。
  当年,夫人与妹妹文徽公主感情很好。有次,文徽神秘地对夫人说她爱上了一名侍卫,夫人以为她只是好玩开玩笑,也没怎么在意。后来,先皇把文徽指婚给驻守边疆聊城的威远将军。聊城对浮缡来说是边防要塞,如若朝廷对其管理不周,极可能造成驻守将领割据一方或者私通外敌的后果。夫人那时已经嫁给当时虽还没有如此显赫的官职却已深得先皇赏识的御林军统帅易重川。谁想一向乖巧听话的文徽却在出嫁前晚做出惊人之举,与那名侍卫私奔了。可是,区区两人怎敌得过先皇派出的大批人马的搜索,没多久就被捉了回来,那名侍卫被判立即处决,当时带下去行刑的,就是易重川。文徽伤心欲绝,几度寻死,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同意嫁往聊城。先皇派易重川护嫁前往。或许是乘着大婚戒备松懈,谁想大婚后不久,聊城将军府遭敌国袭击,威远将军在暗袭中身亡,文徽公主从此下落不明。
  “所以我知道,拆散一对苦命鸳鸯是多么残忍。文徽又打小就有异能,我相信她肯定还在这世上,只是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否见她一面。”夫人嗓音哽咽,手绢轻轻拭着泪。
  “夫人……”我喃喃。不曾想到,这个王室居然也有这么凄美的爱情。
  “烟晓,”夫人抬起头来看我,“我早就应该想到,你们这两个孩子……可是,你和倾瞳,不可以啊。”
  “夫人,我知道!你们讲求门当户对,像他这样的人,也许只有圣瑜公主这样的身份才配得上吧,而我只是个没身份没地位什么都不是的来历不明的丫头,夫人你们对我已经这么好了,吃好穿好住好的,您就像我妈…额…我娘一样,我还奢求什么呢?”我笑脸盈盈,努力扯起嘴角,现在才知道,自个儿心疼真的只有自个儿知道。
  夫人伸手摸着我的头,叹息着摇头:“你以为我们是因为身份的原因反对你们的么?或许别的官家府邸是这样,可是我和老爷却从来不这么认为,因为我们老爷就是出身平民。况且你这丫头我喜欢的很,我都把你当女儿看待啊!”
  我惊讶:“那为什么……”
  夫人轻喟道:“也是应该让你知道的时候了。”她顿顿一会儿,叹口气继续说,“我们浮缡和北方的渊郅还有西方的弥缔虽各为三国,可是在很久远之时却是个整体,叫做古紫恒大陆。大陆的南方是南蛮,西部是尤戎族,极北之地是赤申部。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守护神——金凤神。凤神住在东方海中的琉裕岛上,传说,那里遍地是常年不败的梧桐和常开不衰的白莲,每一种植物和动物都具有灵性。那里被称为岚烟秘境。金凤神就栖息在那棵最大的梧桐树上。可是每五百年,金凤神就要自焚涅磐,然后为一世人,体验民间疾苦。据说,每世都会是女子。每当凤神随烟而逝以后,那棵它栖息的梧桐就会衰败,跟随金凤入世为人。他们注定是会相遇的姻缘伴侣。可是自从大陆分为三国之后,就传言哪个国家或是哪些人在凤神转世的那些年得到他们,就能凭借凤神的神力,一统大陆。还有居心叵测之人会伤害玄明力量尚未苏醒的他们。”
  “可是这只是传说啊,在我家乡也有类似的,好像并不能成为现实呢。”
  夫人缓缓摇头:“这并不是传说,三国的历史卷宗上都记载着五百年前那次金凤神转世为人的事。凤女一开始并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梧桐也一样,但他们终究会相遇,有合适的锲机让他们了解到一切。”
  “可是……这些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和……易倾瞳又有什么关系?”
  “烟晓,知道庄里的禁地么?”
  我点头。
  “其实,那是倾瞳出生的地方。”
  我更是惊愕:“那你们为什么把它封起来做禁地?”
  夫人忽然满目愁容,顿了顿说:“倾瞳出生的时候,满屋清香,烟雾迷漫,院里的小湖里居然瞬间开了满池的白莲。我们当时都不知道这种异像究竟为何意,直到不久后高人指点,才明白那是秘境梧桐转世的征兆,史书上的确也这么记载。到现在,那院中的白莲依然常年不曾衰败。老爷为避免节外生枝,就把院子封了起来。”
  我脑中霎时堵死,一片混乱。原以为只是一场古色古香梦,可是这个梦却越来越往玄幻的方向发展。我们从小被教育的科学精神,无神论主义,在这里全部轰隆隆倒塌。
  夫人忧心忡忡:“倾瞳这孩子,这种命不知是喜还是忧。做娘的只希望孩子平平安安就好,而这样的命格只能带来麻烦和不安。”
  我的胸口闷得慌,一阵一阵纠结的疼,嘴唇颤动:“大家都知道的事么?易倾瞳……他知道么?”
  “关系到我们国家和倾瞳的安危,自然不能让人知道。倾瞳自己也不知道。烟晓我说给你听,因为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你也不是别国的探子。所以你要知道,你和倾瞳是不可能的。”
  心脏仿佛被狠命捏紧,原本慢慢在结痂的伤口就这么被生生撕开来,血肉模糊。努力控制轻微颤栗的身体,指甲似乎已经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夫人过来抱我,不断地说:“孩子,对不起,对不起。”
  脸伏在夫人的肩膀上,眼泪却终于掉下来,声音微弱地连自己都听不清:“凤女,找到了么?”
  下一刻的声音却宣告着我彻底的无望。
  心,冰冷刺骨。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