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杨黎光    更新:2021-12-03 10:49
  牌坊宽约十米,中间的门可以跑马车。这个牌坊建于明代,是一位名叫齐园青的户部尚书回乡省亲时竖的功德牌坊,人称“园青坊”。这条街也就被称为园青坊大街。
  文化大革命中,牌坊被红卫兵当做“四旧”进行了破坏。牌坊上所有的浮雕、花窗都被砸破,牌坊的二层三层横梁上刻的字,被红卫兵一一凿去,柱下那四个石狮子也难留全身。
  成虎和琪文穿过牌坊,一条清一色青石板铺成的老街呈现在面前。老街和大牌坊一样残破,两旁徽式民居风格的建筑都已经衰败,一幢幢像经过漫长人生跋涉的老人,颤颤巍巍地你扶着我,我搀着你,仿佛一个倒下,就会全体崩溃。半夜,街面上人迹稀少,昏黄的路灯把成虎和琪文的身影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街心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树心空得可以藏进一个小孩,但仍然树荫如盖,仿佛想把整条老街纳其树荫之下。成虎和琪文走到树下,路灯就照不到了,地面上也就没有了他们的影子。
  琪文突然靠近成虎,耳语一般地问:“小虎哥哥,老宅里真有鬼吗?”
  成虎笑笑说:“别自己吓自己了,哪有什么鬼!”
  琪文又问:“那我爸遇到什么了?”
  成虎说:“医生不是说,你爸是脑溢血吗?”
  “可他……”琪文欲言又止。
  成虎说:“琪文,你是个有文化的青年,怎么也信鬼?古人都说过,世上本无鬼,鬼由心而生。鬼是人们自己疑神疑鬼‘疑’出来的,你难道也要自己吓自己吗?别胡思乱想了。”
  琪文不说话了,默默地跟着成虎往家走。
  说着就到了老宅的大门口了,突然看见门口的石礅上有一个黑影。成虎头皮一麻,本能地把琪文护往身后。
  “谁呀?”成虎压低了声音问。
  那黑影却开口说话了:“不要摔跤。”
  哦,是张奶奶的外孙二傻子。只见他石雕一般坐在那个窄窄的石礅上,一动不动。成虎虚惊一场,琪文已经吓出一身冷汗了。
  成虎走到二傻子身边,说:“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干什么?”
  二傻子说:“保佑你们。”
  一句话,把成虎和琪文都说笑了。成虎拉拉他说:“走,回家去,你奶奶看不见你又要着急了。”
  二傻子年龄比成虎还大,出生时由于难产,留下后遗症,时清楚,时糊涂,智力停留在孩子阶段,但有时说出的话,大人都要想半天。今晚,他挤在人群中看到齐社鼎摔倒的样子后,[奇Qisuu.com书]就坐在大门口的石礅上,对每一个进门的人说“不要摔跤”,一直坐到现在。听了成虎的话,他就一蹦一跳地往后院家中跑去,一会儿就没有了影子。
  齐社鼎家住的这间西厢房,孩子们大了以后,谢庆芳就将它隔成一明一暗两间,明的一间夫妻俩住,床后隔成一间小的,给孩子们住。现在,老大琪正已经结婚,单位分了一间房。琪文在染织厂工作,做三班,有时就住在厂里的集体宿舍。成虎将琪文送进家门后,转身准备回家睡觉,琪文突然怯怯地喊住了他:“小虎哥哥,你陪我一会儿好吗?”成虎看琪文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副怯怯的样子,只好又坐下来了。
  琪文看着空空的家,又想哭。成虎就劝她:“琪文,早点睡,明早还要去替你妈妈呢。”
  琪文还是怕。成虎想,自己也不能这样一夜陪着琪文呀,他想到了张奶奶。张奶奶是琪文父亲齐社鼎的奶妈,后来一直在齐家做女佣,直到解放,因此也住在老宅里。于是,成虎起身到后院喊来了张奶奶陪琪文。
  成虎的家就住在三进的二楼,也就是齐社鼎家的楼上,由厅堂隔成的一间房。成虎出生不久长江发大水,全家是逃水灾从城外搬进老宅里来的。当时只是临时住一住,就将三进二楼的厅堂隔成了一间房。水灾过去以后,成虎家在城外的房子塌了,再也没有能力把它盖起来,于是在老宅里一住就是几十年。前几年成虎父亲单位盖了宿舍,全家都搬去了,只有成虎一人还住在老宅里。
  躺在床上的成虎也无法入睡,虽然刚才宽慰了琪文,其实他脑子里也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老宅里又出怪事了。
  成虎自小就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喜欢对事情穷追究竟。小时候遇到的一些事,让他对老宅的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成虎最初对老宅的兴趣是从他在后花园里捡到的一个宝贝开始的。
  童年的时候,后花园是孩子们的天堂,成虎常在这里和小伙伴们玩玻璃弹子。有一次,一颗玻璃弹子滚进了假山旁的小洞里,成虎想把它掏出来,掏着掏着,弹子没掏出来,却掏出一块蝴蝶形的白石头。放在水里洗干净以后,这块镂空的扁扁的“石蝴蝶”,立即栩栩如生。对着阳光一照,石头还是通透的,连蝴蝶翅膀的纹理都刻得清清楚楚。
  玩了几天,石头就变得很油润,仿佛涂了一层油脂一样。他拿着这块石蝴蝶去问邻居钱启富,钱启富家旧社会是开古玩店的,解放后他在旧货商店里工作。他拿着这块石蝴蝶端详了半天,告诉成虎:“这叫扇坠,是玉的,过去有钱人家的小姐系在绢扇柄下做装饰品的。”钱启富拿了几块糖要跟成虎换,说:“小孩子家不懂玩这种东西,这玉一摔就碎了,而且这东西是‘四旧’。”
  成虎说:“蝴蝶有什么‘四旧’不‘四旧’的,你骗我。”
  钱启富以为成虎嫌糖少,又买了一袋上海大白兔奶糖来换。那时候上海大白兔奶糖是稀罕物,孩子得到几块都会兴奋几天,何况是一整袋,可成虎还是不愿换。在老宅里的孩子们中,成虎是个有主见有自制力的孩子。
  成虎把这块“玉蝴蝶”珍藏了起来,没有人的时候才拿出来琢磨。这件原先系在小姐绢扇下的玉坠,给他带来许多遐想。
  他们家住的三进二楼,听老人们说过去是小姐们住的。夏夜,成虎睡在竹床上,手握着这块玉坠,望着窗前的一轮明月,心里想:当年这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可能也和我现在一样躺在床上,轻轻地摇着绢扇,这块玉坠就在绢扇下摇来摆去吧。
  那小姐漂亮吗?玉坠又怎么掉到后花园的假山里了?是不是小姐在和公子私会的时候,把这玉坠当成他们的定情物?
  成虎这样遐想着,把故事一个一个编下去。越编越觉得真,因为手中有一个实实在在的玉坠,所以总能给自己的故事找到依据。
  毕竟是孩子,玩了一阵子他就把这块玉坠藏了起来。接着就是升高中考大学,慢慢就把这块玉坠忘记了。
  上大学时有位教历史的老师,对古玉很有研究,在上课时讲到中国特有的玉文化对历史和人的影响,成虎听得津津有味。暑假回家时翻箱倒柜把玉蝴蝶找了出来,开学后带到学校给老师看。老师琢磨良久后告诉他:“这是一块上等的新疆和田羊脂玉,是中国软玉中的极品,从琢玉的技巧来看,像是明朝的东西。用这样玉坠的,一定是有钱的大户人家。”
  成虎恍然大悟,难怪钱启富一心用奶糖和他换,他是知道这块玉坠的价值的。那以后,成虎更是将玉坠像宝贝一样地珍藏着。
  成虎对老宅历史的兴趣,并不仅仅源自这块玉坠。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使成虎把对玉坠的兴趣转移到对老宅历史的探究上,这就不仅仅是出于好奇心了。
  那年,老宅里的人准备在后院盖一个厕所。
  老宅里虽然住了十几户人家,但一直没有公共厕所。那时候家家基本上都是用马桶,每天早上有从郊区来的农民收集粪便。农民把粪车停在后院门口,倒马桶,便成了老宅里每天清晨家家开门的第一件事。后来,农民进城拉粪给城市卫生带来一些麻烦,渐渐地受到政府的限制,最后就不让农民随意进城拉粪了。这样,老宅里的人每天早上只好到较远的公共厕所去倒马桶。
  那年冬天,下了雪,天冷路滑,张奶奶在倒马桶时滑倒了,摔断了手。人们这才想到应该在后院盖一个厕所。
  天晴以后,就动工了。在挖坑时,挖出一截骨头,这截骨头像是人的一条胳臂,大家一惊一乍地就报案了。
  公安局派人来,像电影中勘查杀人现场一样,把那个坑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围观的人把老宅后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最后,公安局的技术人员把那节骨头带回去鉴定了。
  后来鉴定出这确实是人的一条左臂,从骨头的断面来看是被利器砍断的,已经年代久远,可以肯定是解放前的,甚至更早。解放前的案件,公安局无法破,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老宅里的人再也没有心思盖厕所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孩子们晚上都不敢到后院去玩,老宅的神秘也更添了三分。
  成虎开始琢磨老宅里那斑剥的牌匾楹联和残破的砖雕木刻,观察那些糟朽的木栏花窗、倒塌的假山和被尘土掩埋的奇石。他发现后院有一棵梅树,已经死了多年,枯槁的枝干上没有一片树叶,但一年大雪后,树枝上竟绽放出几朵黄色的小花,而且奇香袭人。老宅里还有个活物,让成虎惊奇不已。
  每到梅雨季节,老宅里的阴沟总不太畅通,雨下大了就往上翻水,积在天井里,天井积满了就往厅堂里漫。大人们说这是因为阴沟被淤泥堵住了,于是,常常打开阴沟上面的石板淘淤泥。
  一次,成虎站在一旁看淘阴沟,忽然发现堆在一边的淤泥动了起来,慢慢地从里面爬出一只巴掌大的乌龟,全身长满了青绿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