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你说那阳明军已经打过阳羡了，那接下来该打到丹阳了吧！啧啧，那可要打硬仗喽……”
  “扯淡!我是说过阳明军已到阳羡了，但谁说要打丹阳了？……别看阳明军一路攻城拔寨，那是没有碰上硬茬！要想拿下丹阳郡，嘿嘿……他阳明军还缺付好牙口！”王麻子盘坐在院子里的石磨上，嘴里叼着跟草茎，把脑袋上快要掉下来的绷带往上胡乱缠了一下，顺势把满眼的不屑和嘴里的唾沫砸向了刚才说话的一个家伙。后者憨憨地笑了笑，摸着后脑勺不再说话，继续和大家蹲了一圈听王麻子唾沫横飞地指点江山。（注1）
  “……不过话又说过来了，这阳明军也真是不含糊，现在荆州地面上混吃喝的水贼多半是他们的人。早年间，阳明军和咱太平道还有那么点渊源……”看着一圈聚精会神的表情，王麻子脸上闪烁着得意，蹲在石磨上，一只巴掌不停比划着，“……嘿嘿，告诉你们个秘密，知道阳明军的大首领许岩跟咱太平道啥关系么？他和咱人公将军可是拜把子兄弟！要不然他能镇得住下面一大帮子人？哼，那可都是些海里捉蛟江里摸鳌的主！”
  “哦……”
  众人恍然大悟，似懂非懂的表情让王麻子更加得意，长着杂乱胡茬的腮帮子上也浮出两团醉酒的红晕。
  “……嘿嘿，阳明军想抢咱黄巾军的名头，那是想也不用想！”口沫横飞中王麻子已是满脸放光，“……他们也就是在江淮一带折腾一下，等咱们夺了天下，看在哥们义气的份上，分他一块地盘也不是不可以。哈哈哈……”
  “就是就是，这天下一定是咱太平道的！……”周围一圈伤号也都如喝了酒一般，眼睛里放着迷离的光。
  “到时候老王你也可以做个将军嘞……”
  “将军？……俺要当太守！治他两千亩上水好地，再娶他八房小妾！”王麻子挥舞着手臂，哈哈大笑着，手里抓着的一条胡柴被他甩上了天。
  “哄……”大家伙笑得更欢快了，一张张粗糙的脸上洋溢着说不出的满足，张着大嘴笑个不停。
  “咱能有个两百亩地，再娶个婆娘也就行了……”
  “你个傻球货，这就满足了？”
  “……”
  “……哈哈，也不用想的那么远。咱老王现在也不比十年前的那会儿了……嘿嘿，其实只要灵儿妹子能看上咱，也就知足了……”王麻子双手在裤腿上搓了搓，眯着眼睛笑得极是满足。
  王麻子有三十多岁了，已不是那种容易做梦的年纪，发过一阵疯就恢复了常日的嬉皮笑脸。他有这种说法，王猛倒也不奇怪，自己组织里的大哥们三十多以后，也很少有愿意提着砍刀上街的了。
  “儿妹子多半瞧不上你……”有人朝王麻子翻起了白眼。王麻子每回看见灵儿妹子，都是一副恨不得吞下去的表情，吓得灵儿妹子都不敢过来了。
  好几天大家都没有见到灵儿妹子了，想起这个王麻子不由垂头叹了口气，旁边几个家伙也跟着叹了口气。惦念着灵儿妹子的不止一个，大家互相瞅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哈哈笑了起来。
  “灵儿妹子是个好女人呢……那身段，啧啧，将来一定好生娃……要是跟了俺……”
  “呸，你也不撒泡尿瞅瞅自己的德性……”
  “……嘿嘿，咱长得是不怎么样，想想不行么……要说俊俏，咱这院里的没一个赶得上小白脸……”
  “唉，可惜是个傻子……”
  “……不过，小白脸现在也好多了，会抓东西自个儿往嘴里喂了……”
  “脸皮也不像前一阵那么黑了……”
  王猛心里面啼笑皆非，自己长得什么模样自己会不清楚？过得去罢了。倒是王麻子他们，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满嘴黄牙实在太对不起这里的山青水绿。就连那一对小眼睛、花白山羊胡的老张头也比他们强上太多。至于张灵儿，倒是不愧名字里有个‘灵’字，尤其那双水灵灵的眸子，烟波浩渺的常常让王猛想起自己那二十一世纪时代的美好来……
  张灵儿就是老张头的小侄女。小姑娘明年才办笈礼，现在身子骨还在抽条，但已出落得有点小美人的样子了。这些天来，大家的衣服都是她给大家浆洗的，每天的饭食也是她做好了送过来，大家虽然平日在院口的岔道上对路过的女人们没少疯言疯语，但却很少说灵儿的荤话。
  只是让人期盼的灵儿妹子最近过来的越来越少了，这主要怪王麻子几个狼一样的坏种把人家小姑娘吓着了，尤其是王麻子这厮有次竟然捉住了人家的小手……每每扯到这关节上面，大家就忍不住群起而攻之把王麻子骂个狗血喷头，直到王麻子大叫“各位大老爷放过小的吧”才肯罢休。
  王猛知道，张灵儿是这里的大众情人。
  以前小姑娘还来的勤，现在偶尔才会在送饭的时间过来，来了也不肯说话，帮老张头做完事立马就走。大家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一饱眼福或是聊上两句，只有几个手脚不方便的命好一些，张老头顾不上的时候灵儿姑娘偶尔会给他们喂饭。
  “小白脸，你可喜欢灵儿妹子么？”有人想起了平日灵儿妹子似乎给小白脸喂饭的次数最多，立马把话头转向了靠在墙角晒太阳的王猛。
  这几天小白脸似乎能听懂一些大家的意思了，这让无聊的伤员们有了更多的乐趣。
  “嘿嘿，好……好看……”王猛歪着脑袋表情古怪，半响才嘿嘿笑着回答了大家的问题。为了不让这些家伙对自己这几天的某些举动起疑心，王猛不得不装出智力有所恢复的样子。
  “小白脸，说说，灵儿妹子哪里好看？”有人过来蹲在王猛身前，眼神烁烁。
  很多人竖起了耳朵。
  天气转暖了，不再穿厚皮袄的灵儿妹子看起来更加可人了，前几天灵儿妹子过来给这‘小白脸’喂过一次肉羹，当时那细白肉嫩的皓腕靓影，至今还让不少院子里的爷儿们赞叹回味着。
  “嘿嘿……好看。”王猛翻了一下嘴唇，眼神呆呆地下拖着小虫的几只蚂蚁，好像想起了什么，“……唔……好吃。”
  “哄……”院里的家伙们一愣，又纷纷大笑起来，傻子说的话的确与众不同。
  又有几个家伙窜了过去蹲下，其中一个眼里满是诡异的渴望，“小白脸，那……那里好吃？”
  听这厮说得猥琐，旁边一直以张灵儿大哥自居的王麻子不乐意了，上前一抬脚踢在这家伙的屁股上，“去去去……你们这些坏种，想女人了去找村口的小寡妇，少拿灵儿妹子说事……还有，小白脸过几天就是咱老王手下的弟兄了，你们也少欺负他……”
  几个倒霉蛋滚到一边去了，院子里一阵狂笑。
  ……
  大伙儿正闹着，老张头给大家送饭来了，一大桶麦饭和几个坛子都挂在一头骡子身上的两个柳筐里，后面一个纤秀的身影提着个小筐，正是张灵儿。远远地看见人家爷俩过来，众人喜出望外，几个还在说着荤话的家伙立刻改了腔调，王麻子头一个迎了出去，屁股后面跟着一串嘻嘻哈哈的贼贼笑脸。
  “呵呵，妹子，今天咋过来了呢……来来，把筐给哥……”
  “妹子，今天有啥好吃的呀？”
  “灵儿妹子，是来看哥的不？”有个胆大的家伙涎着脸想往前凑，被背后几只大手死死地按住了。
  张灵儿不敢说话，目光躲躲闪闪地跟在老张头身边，像头小鹿一样地躲闪着大家有意无意的贴近。
  “呵呵，老弟们搭把手……”老张头笑呵呵地招呼着。
  大家伙把青骡子背上的几个柳筐卸到了院子里面，那头青背骡子被留在了外面。
  “来来……大家搭把手。”王麻子吆喝着，自个儿却把着灵儿的小筐不放。
  “王大哥，我来……盛饭就可以了……”小姑娘在那里放手不是，不放手也不是地憋得满脸通红。
  王麻子就是嘿嘿笑着不放，一边招呼着大家不要乱挤，拿了自己的碗筷排队盛饭……
  一个院子乱哄哄的。
  王猛所在的角度，正好看到灵儿小巧的鼻尖上冒着几点晶莹的汗珠，夕阳下柔柔地折射出缤纷的温柔。王猛心里忍不住赞叹了一下，心想要不是现在自己身处危机，一准儿泡了这丫头……
  大家嘻嘻哈哈地，嘴巴能说的上前一边帮老张头拿东西，一边抢着和张灵儿说话。几个笨拙的没有这本事，各自寻了自个儿的的碗筷杵在一边，盯着饭盆菜汤的目光不时扫过那个惹眼的人儿，秀色可餐的娇美也让他们满足了。至于‘狐假虎威’的王麻子，大家这会儿也懒得更这厮计较。
  王猛乐呵呵地也晃着过去了，站在张灵儿背后大声地抽吸着鼻子，“呵呵……好吃……”
  “傻子哥，等一下啊！”张灵儿不回头就知道是谁站在她身后了。
  对于小白脸，灵儿妹子却不怎么避着，这让一院子老少爷们想起来就上火。
  “唔……”王猛点着头不说话了，眼睛只瞪着饭菜。
  老张头笑呵呵慢条斯理地给大家盛饭装菜，张灵儿打着下手，不一会儿，很快院子里扒拉饭菜的呼噜呼噜声就大作。王麻子端着自己的碗就站在灵儿边上吃饭，边吃边骂几个借着盛饭的机会想过来‘意图不轨’的家伙。
  大家对王麻子狂翻白眼，要不是灵儿妹子在这里，一准儿几团唾沫就飚过去了。
  看着大家都吃上了，老张头自去照顾其他两个手脚不方便的，张灵儿才拿来王猛的专用大号木碗盛了饭菜招呼王猛。
  “来，傻子哥，吃饭了！”张灵儿向王麻子笑了一下就迅速饶过他，向王猛走去。
  王麻子一阵无趣，叹了口气，嘟囔着蹲到人群里吃自个的饭去了，屁股后面一片哄笑。
  张灵儿脸蛋发红，不用回头看，她也知道后面是一片火辣辣的眼神。
  王猛嘿嘿笑着跟着张灵儿往墙跟走去。
  “灵儿妹子，这傻小子自己会吃了，你不用喂他……”有人冒起了酸水。
  “嗯！”灵儿乖巧地答应着，手却没有放下端着的木碗，“李先生也说了，傻子哥的手臂马上就要好，过两天也就不需要别人给他喂饭了……”
  李先生是村里唯一的医师，早些年专门给猪、牛等牲口看病，现在村里面黄巾军伤员不少，李先生也被扯来凑数了。不过，王猛觉着这姓李的起码比那黄巾军的符师好多了，起码不会给自己灌什么符水和那些混了泥巴草灰的东西……
  王猛现在的确可以自己动筷子，那偷偷练习的古怪真气对伤势很有效果。但王猛并不想让人知道这个秘密，要不是被混吃混喝、以前只是个兽医的李先生看出自己恢复的极快，王猛甚至不想让自己手臂能动的情况让别人知道，现在只好装出双手还抓不稳东西的样子。
  张灵儿拉着王猛到墙根的一堆柴禾上坐下来，侧着身子避过了大多数人的贼眼，小脸红扑扑地开始给王猛喂饭。王猛则直接坐在地上，这样高度正好，只不过王猛的脑袋正好和灵儿的胸脯看齐，这让那边的老爷们几个不时会发出几声怪响。
  张灵儿以前也喂过其他伤员吃过饭，但自打有一次被人偷偷摸了一把之后，她就再也不敢干这给人喂饭的活了，这院里也只有王猛这个‘傻子’除外。也只有呆在‘傻子’身边，张灵儿才能踏实一些。
  舀起碗里几根白嫩的鸡肉丝，张灵儿慢慢喂到王猛嘴里，看着乖乖吃东西的‘傻子’，张灵儿开心地笑了。
  ‘傻子’哥很老实，不像其他人那样老是贼兮兮地看自己，吃饭的时候老老实实的，绝不会毛手毛脚，虽然有点黑，其实长得很耐看呢……
  有时候，张灵儿觉着‘傻子’哥好像并不傻，从那呆呆的眼神中，自己似乎能感受到那里面有着一些无奈和落寞……这种感觉自己有时候也会有。大伯说明年这时候就要给自己办笈礼，之后就要开始找婆家了，自己现在常常就为这事发呆……
  “嘿嘿……”王猛捏起几只蚂蚁就要往碗里放，这个动作终于把愣神的小姑娘唤醒了。
  “啊……傻子哥，这东西可不能吃的……”小姑娘轻呼一声，抬手拨开了王猛的爪子。
  “唉！”那边响起一片惋惜声，想来都是巴不得那个纤纤小手也给他们来上一下。
  张灵儿伺候着王猛吃完一碗，又起身给王猛装了一碗袅袅地端过来了，脸上带着微笑的灵儿就像一个在伺候丈夫的贤惠妻子，动作自然而韵味十足。
  “嘿嘿……好吃……”王猛砸把着嘴，在几许妒忌的眼神下第二碗吃得更加快活了。
  灵儿甜甜地笑着，不时还伸出手擦去王猛嘴角的几颗粥粒。
  “饭桶！”院子那头好几坛醋彻底打翻了……
  院子外，日头偏西，两只燕子呢喃着滑向红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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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据《三国志•吴书》记载，汉末熹平元年，有会稽人许昌在句章起兵，自号阳明皇帝，聚众数万。后来，孙坚以郡司马合兵数千，纠集州郡各路官军才剿灭这股义军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