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者:周德钧    更新:2021-12-03 09:42
  在中国传统社会的分层体系中,乞丐瑟瑟然列于“三教九流”之末尾,虽说卑贱之极,却在“良”民之列,有如李笠翁所云,“他们既不属娼优隶卒,也不是强盗穿箭”。证之乞丐早期发展历史,可知笠翁所言不虚。然流转变迁之后,乞丐群体的成员结构开始发生了重大变化,它成为五方杂汇、品类不一的群体。由于它亚文化类型的特质,使其成为流氓痞棍、强盗穿箭的绝好庇护所,以至人鬼混杂,藏污纳垢。社会中各种不法之徒、犯罪分子、痞棍无赖混迹栖身其中,影响所及,致使各类流氓意识、流氓行径风涌而至,污瘴之气荡漾乎其间。久居鲍肆,不闻其臭,乞丐既缺乏文化免疫力,加之固有的庸劣陋习,沾染传习各种流氓意识与流氓行径,实在是情之所在、势之所由了。流丐伎俩与流氓行径遂成为一对亲密无间骈枝胞体,如影随形般地联系在一起了。
  乞丐的流氓无赖行径主要表现为蛮横无理、胡搅蛮缠、恶劣丑陋的泼皮无赖作派,坑蒙拐骗、奸诈诡慝的骗子嘴脸,采生折割的反人道行为,以及杀人越货的犯罪行径几个方面。
  在乞丐庸劣自虐的习性中已隐含着流氓无赖的行为因子,你看那些往自己头上钉钉子,将自己头皮拉破的“强索”丐,他站在你家门口,强索强讨,你若不理,他就血淋淋地就地一倒,大叫大闹,让你脱不开干系。这种乞丐虽属恶劣,但他们多是以自虐的方式进行,并未给他人构成人身伤害。若再往前发展一步就不同了,他们不仅是自残自虐,而且是胡搅蛮缠、蛮横无理、无事找事、寻衅滋事,乞丐的这种泼皮无赖作派在《今古奇观》之“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一节中有入木三分的描写,一伙乞丐在其头目金癞子的煽动下在老团头女儿婚宴前大闹特闹,看看他们:“开花帽子,打结衫儿。旧席片对着破毡条,短竹根配着糙碗。叫爹叫娘叫财主,门前只见喧哗;弄蛇弄响弄猢狲,口内各呈伎俩。敲板唱杨花,恶声联聒;打砖搽粉脸,丑态逼人。一班泼鬼聚成群,便是钟馗收不得。”这样一批泼皮无赖,他们做起事来不仅不顾脸面,甚而不顾法度,以至为害乡里、作恶多端,这就是道道地地的泼皮无赖作派了。人们有时将乞丐称为“丐棍”,大抵就是指此。
  丐棍往往与其他无赖勾结起来,横行乡里,兴风作浪,搅得你鸡犬不宁,除非你送上一份礼,方可讨个平安。官府对他们也没辙,反正老子泼皮一个,光棍一条,小罪又不能判重量刑,最多责打一番,出来依旧我行我素,这帮丐棍与前面所说的强索类乞丐(如拉破头、凤点头、双鳝钻空等)不同,强索类乞丐是以苦讨强迫人家施舍,而丐棍则是明火执仗地强抢明夺。比如,在闹市大街上,他瞧上了你,故意和你相撞,然后脱下破鞋,声称你踩坏了他的鞋,弄脏了他的袜,要赔偿损失,你若不干,他又把身上的破衣服可扯几个大口于,说你扯坏了他的衣服,一副与你拼命的架势,你只好认账。有的则更无赖,他手里捧着一个破罐子,与你擦肩而过,把罐子扔在地上,将其砸碎,再缠住你,说这是他家祖上传下来的宝物,因为生计窘迫要拿去典当换钱,一家老小正等米下锅,说得声泪俱下,几个同伙在一旁帮腔,引得围观者的同情,无辜的“肇事者”在此情形下,明知是被敲了竹杠,也只好掏上一笔数额不小的钱,以求解脱。
  还有种种恶讨行径,如在人家婚宴上捣乱,在杂货铺时里放虱子搅乱别人的生意。这里有一则“耗子肉抄手的轶事,就是乞丐流氓无赖行为的典型事例。那是民国初的重庆,在旧会仙桥街(现大阳沟口心心咖啡厅附近)有一家抄手店,三大开门面,十多张餐桌,堂口置直径一米余的大笸箕,特号大缸钵盛肉馅,四五个雇工当众包抄手,大锅一煮几十碗,生意红火。不知因得罪丐帮或者仇人支使,某日,一名乞丐手提一串剥皮耗子,直入店堂,高声叫道:“掌柜的,今天只捉了几只耗子,你将就剁馅吧!明天一定多捉。”闹得食客作呕,老板大倒其霉。送耗子肉的恶丐一天数拨,店子无法营业,言语拿不顺,只好关门大吉。
  清代扬州市混迹着一种乞丐无赖,他们大多年少凶悍,破旧的青衣褂往身上一套,脑后的大辫子乱蓬蓬地往脖子上一绕,便晃晃荡荡,气势汹汹地东市、西市乱闯,到处掠物诈财为生。他们天不怕地不怕,官府也奈何不得。当地的大财主,富贵们又恨又怕,每逢端午、中秋、春节这三大节迫近,便有破草鞋或破粒头中传到他们府上,这些官员大商们便立即派人送上钱财,丝毫不敢怠慢。
  上述这种泼皮无赖行径,其行为远较强索丐为恶劣。苦讨似的强索乞丐虽与流氓无赖颇为相近,但他们的行为还是有一定的规范的,按丐帮规矩,他们只能向店家索要,不得骚扰民户,否则将受到处罚,丐棍则无所顾忌、无所规范、一任其恣意妄为。
  重庆旧时丐帮的帮主相传叫“金刀三爷”,也是一个出了名的恶丐,一次去大阳肉案恶讨,与屠户口角,这恶丐操起屠刀自砍自头,刀陷额上,血流如注,他一声不哼,也不倒地耍赖,抢一块十来斤重的猪肉,压在刀上,夺了屠户的秤杆,扬长而去。活脱脱一副泼皮无赖的作派。
  三流氓痞棍行径(2)
  从庸劣的行为习性中不仅可以衍生出种种泼皮无赖作派,而且还会滋生出种种奸诈诡慝、坑蒙拐骗的行径。乞丐由此成为行骗的行家里手。
  “装相”是他们行骗的初始形态,即:身体正常的装成残疾人,扮成哑、瞎、瘸、瘫、拐等,为了装相,乞丐们成为出色的化妆师,他们制作的假发、假残、假疤、假疮惟纱惟肖。据个中人介绍,各种“相”的装法是相当复杂的,乞丐们用猎、牛、羊的内脏,鸡血、油纸、姜油、巴豆、米粉、豆渣等等为原料,按内传的秘方配制、操作,在正常人体上可以塑造出形色、气味非常逼真的断脚残臂,大面积烧伤、血污斑斑的恶疮,痈疽等等,令人真假莫辨。
  无锡丐帮“矗门”中多有此类骗讨的乞丐,时人称为“金刚子”、“扒头子”、“古腔照子”、“罗成”、“夹门”、“哀怜”等。他们装成血淋淋粘糊糊的烂手烂漫脚、假瞎子、假哑巴;装出各种病相惑人。还有扮成假孝子、假鳏夫、假寡夫、假孤老等令人同情的角色,以骗讨路人钱物。这些骗讨伎俩系统成套、相习沿用,江湖中有专门切口(隐语)称之。如称戴教行乞为“丧门党”,假称父亡为“失上”,母亡为“失下”,伙同骗讨者称为“打边鼓”,佯言无棺木装尸称为“等外套”,佯言入殓无衣称“等包身”,佯言无力出殡称“等水头”,诡言夫死之女丐或妻丐称“打单子”,借此骗得钱物叫“兜水头”,骗术被人识破称为“走潮”,因骗术被人解破而逃走叫做“退潮”。“装相”只是以假相惑人,目的只是让路人施舍钱物若干,对他人财产性命并不构成伤害,坑骗则不同,它可能让人倾家荡产,也可能使人性命玩儿完,这就是一种恶劣的犯罪行径了。诈骗在乞丐行为中表现形式多样,其动作之诡秘、手法之绝巧,真叫人叹为观止,其中显著者如:“炒卖假人头”、“卖假药”、“仙人跳”、“放白鸽”、“与人帮衬行骗”、“念秧”等等。让我们仔细观赏一下乞丐的骗子嘴脸吧。
  所谓“炒卖假人头”,这是最常见的一种骗术。乞丐隐语中将卖假货统称为“卖假人头”。
  众所周知,乞丐者流,家无盖藏,当然是无货可卖,但他们却偏要干起兜售的营生,那自然是假货了。假货要当真货甚至是宝货来卖,里面的花样委实不少,有时要深谋远思,即施展种种骗术了。通常是以掉包的形式,即给买主看的是真货,买主看中,掏钱购买时,乞丐运用掉包手法,将假货交付给买主。
  这种方式蒙骗外地人往往奏效,若是碰到精明的主儿,付了钱不要他包,坚持自己拿真货,乞丐也有一种解法,即从旁窜出一人,诈称乞丐所卖之物为赃物,而买主是其同伙,要拉着买卖双方去见官。买主怕事,只好尽快脱身,一走了事,乞丐的骗局便无法戳穿。
  清末民初北京琉璃石英钟附近卖马褂的乞丐,即是专事“卖假人头”的诈骗勾当的。这里有一则故事颇具代表性,说的是清朝某年,一南方来京科考的举人蒋某独自闲逛琉璃厂被乞丐诓骗。蒋某在闲逛时,有一乞丐前来向他兜售蓝呢马褂,蒋某初并不以为意,以为这乞丐手头能有什么上等货,可经不住乞丐的花言巧语,拿过来仔细一瞧,却是上等好货,而价格却奇低,只需纹银二两,一个便宜三个爱,蒋某随即付钱买马褂,那乞丐转身拿起一张白纸,迅速将马褂包好,这当口已经“掉包”了,待蒋某带回去,兴匆匆打开纸包一看。包内却是一堆烂泥!乞丐的这种骗术是经过精心设计、反复练习的,常人往往看不出什么破绽,倘是买主精明,付了钱不让他包,坚持自己拿走,乞丐们还有另一套应付手段,碰到这样精明的买主,这真货肯定不会卖出去的,这时往往会从旁边窜来一名同伙,口称这马褂是赃物,嚷嚷叫叫,说买主与卖主都是在此销赃,要一并拉去见官,哪还有心意买货,赶紧走人,以求大吉,于是,乞丐就成功地将自己的困境加以化解。(参见《中国丐帮》第61~62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年)
  前文讲过,乞丐也有兼皮行的,他们中有些人略知一点医术,或秘藏一二偏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