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作者:古龙    更新:2021-12-03 08:25
  前路山势更是险峻,两旁岩石嵯峨,有时下临绝壑,只要稍一失足,立时便要粉身碎骨。
  黑衣女子忽然驻足道:“到了,就是这里。”
  夜色之中,温黛黛见自己此刻存身之外,乃是绝壑边一块突出的山石,下面黑黝黝一片,也瞧不出有多深。
  黑衣女子道:“你还等什么?快跳下去吧!”
  温黛黛凄然一笑,道:“好一个寻死之处……”忽然间有许多人身形面容在她心中一闪而过,她身子不觉轻轻颤抖……
  黑衣妇子冷冷道:“你若不愿死,回去还来得及。”
  温黛黛道:“我……我……”忽又想起了那紫袍老人狰狞面容、云铮之冷漠眼色,咬一咬牙,大声道:“我为何回去!”
  闭起眼睛纵身跃下,身子方一悬空,头脑立觉一阵晕眩,耳畔似乎听得那黑衣女子笑道:“不错,是·……’
  下面的话还未听到,便觉自己身子跌入了一人怀抱中。
  温黛黛又惊又骇,又是奇怪,过了半晌)才敢张开眼来,六个同样镀柬的黑衣女子站在她四周。
  仰面再看方才那方山石,正在自己头顶上不及十丈高处,原来这绝壑自上看来,虽是黑黝黝见不到底,却只是因为夜色深沉而已,此刻自下往上看去,便可发觉这绝壑深仅十丈。
  接住她身子的那黑衣妇人道:“你可受惊了。”语声虽仍极为冷漠,但显见已有些关怀之意。
  温黛黛挣扎着落地,怒道:“我已绝心求死,你们为何还要如此戏弄我这个苦命的人!”
  那黑衣妇人叹道:“正因你是个苦命的人,我们才要如此。”
  温黛黛道:“为什么?”
  黑衣妇人道:“因为我们也都是苦命的人,所以要收容天下苦命的女子,但若非绝心求死,还算不得真正命苦。”
  温黛黛道:“所以你们便要试试我,是么?但你们……”
  黑衣妇人幽然一笑,截口说道:“我们都已死过了一次,所以要你也死一次,才能加入我们这一群中。”
  另一人冷冷接道:“此刻你我都是已死的人了,再过几天,你就会知道做死人的滋味远比活人好得多。”
  温黛黛心头一寒,转目四望,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死是活,忽然大呼道:“我不愿做死人……不愿做死人……”
  黑衣妇人冷冷道:“你已死过一次,还想活么?”
  温黛黛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后退两步,道:“你……你们究竟是谁?为……为何我要加入你们?”
  黑衣妇人道:“做了死人,便可做上天的使者,便可为天下受苦受难的女子抱不平,你难道还不愿意么?”
  这段经过,温黛黛已说的较为详细,只听得铁中棠惊心动魄,听到这坐,忍不住叹道:“难怪她们行事说话那般冷漠,原来她们人虽未死,心却早都死了……后来呢?你可曾……”
  温黛黛接口叹道:“我的心也死了,我自然加入她们,自此我也身着黑袍,面蒙黑纱,我心里虽有许多疑问,但她们却不许我问她们任何话,只说:“你的心既已死了,还管那多事作甚,还问什么!’我只得跟着她们走,路上只要见到女子受了欺侮,她们必定出手相救,直走到这里。”
  铁中棠道:“你可知她们此刻要去哪里?”
  温黛黛叹道:“回去……若不是车子里有两个奇怪的病人,我们早已回去了,只怕……只怕也永远再见不着你。”
  铁中棠微微一笑,道:“你们回去的地方,也正是我要去的地方,只是……我若非遇见你,却不知路途走法。”
  温黛黛大奇道:“你怎知我们要回到哪里去?”
  铁中棠道:“此事说来话长,但我却知你们要回常春岛!”
  温黛黛心头一震,道:“常春岛……原来是常春岛!”她忽然想起云铮要去之处亦是常春岛,身子不觉微微颤抖起来。
  铁中棠见她神情,奇道:“你莫非还不知常春岛这名字?”
  温黛黛凄然道:“她们只说回家,却始终来说家在何处?我有时甚至要以为那是在天上、或是在地下。”
  铁中棠默然半晌,叹道:“无论如何,你总……”
  突听风中隐约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萧笛之声,温黛黛面色大变,道:“她们己在催我回去了。”
  铁中棠急忙道:“我跟着去可使得?”
  温黛黛皱眉沉默半晌,叹道:“好吧!但我们要在前面一间圣母祠中歇至四更才会启程,到时你再来吧,只是行藏须得十分小心,若是被她们发觉,就不好了!”话来说完,人已去远。
  铁中棠无意间遇着温黛黛,知道了许多事故,这其中虽然不乏令人伤心之事,但终究是欢乐多于悲苦。
  尤其是闻得云铮不但已经伤愈,而且又得当代第一高僧无色大师之亲近,此事当真更令铁中棠满心次喜。
  他暗道:“此刻距离四更还早,我为何不去小饮数杯,也算替三弟祝贺!”当下放开脚步,向方才那酒铺走去。
  这时街道两旁人群已散,店铺中却还有人在谈论着圣女圣迹,铁中棠远远瞧见那酒铺招牌,脚步更是加紧。
  突然间,他眼角瞥见两条极为熟悉的人影,也把臂走入了那酒铺,虽然只是匆匆一瞥,铁中棠却已看清这两条人影一个正是沈杏白,还有一人赫然竟是云铮,这两人他都极为熟悉,那是万无看错之理,但这两人怎会把臂而行,显得颇为亲热,却是铁中棠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他又惊又骇,顿住脚步,脑海中思潮闪电般转动:“他两人怎会走到一处呀,必定是沈杏白又以花言巧语,骗得我三弟相信了他,这其中必定又有阴谋!”
  想到云铮性情之热诚天真,再想到沈杏白之深沉好猾,沈杏白纵然蒙面将云铮卖了,云铮也未必知道。
  一念至此,铁中棠掌心不觉流满冷汗,抚额暗忖:“天幸我竟不迟不早撞见了他们,总算三弟不幸中之大幸。”
  若是换了别人,此刻必已直闯而入。
  但铁中棠思虑周详,知道云铮对他误会极深,他若是闯了进去,云铮非但不会相信他说的活,说不定立时便要向他翻脸也未可知,虽在如此为难的情况之下,但铁中棠脑筋仍是动得极快,突然闪身掠入了一条暗巷中,在角落里寻着个无聊穷汉,道:“你可愿意发笔小财么?”
  那穷汉正自穷得发霉,闻言自然大喜,跃起身子,道:“要打架,要唬人,无论干什么,爷台只管吩咐。”
  铁中棠笑道:“什么都不要你干,只要你脱下这套衣服!”
  片刻之后,铁中棠穿着那穷汉衣服,面上也涂了泥垢,歪戴一顶破毡帽,手里提着半串制钱,自暗巷中走出。
  他虽不精易容之术,但学人神情,却是唯妙唯肖。
  但见他乜斜着眼睛,左手伸在右胁下抓抓摸摸,一步一个呵欠,走入了酒铺,“叮”的一声,将半串制钱都掼在柜台上,嘎声道:“掌柜的,给咱来一文钱花生米,其余的都打酒,要好酒!”眼角不经意一扫云铮与沈杏白,在他们旁边一张桌子大模大样坐下,活脱脱是那副有了半串钱便浑身发痒的穷汉模样。
  那掌柜的生怕钱上还有虱子似的,用两根手指将钱拾了起来,皱眉摇了摇头,喃喃道:“天生的穷命,连六文钱的菜都舍不得叫一样,只会要酒,哼,还要好酒,为何天下的穷光蛋都是这种臭脾气……小二,先给穷爷来两角好酒!”铁中棠听在耳里,忍不住暗暗好笑。
  他终是不敢面对云铮与沈杏白两人,背着身子坐定,只听那沈杏白不住劝酒布菜,果然在拍云铮的马屁。
  过了半晌,云铮忽然大声道:“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常春岛在什么地方,可要老实说哦,这不是好玩的。”
  又听得沈杏白陪笑道:“小弟若不知道,怎敢来骗大哥。”
  云铮道:“唉,你这人的确不错,想不到你我萍水相逢,你竟待我如此,而我自己弟兄,却是个人面兽心的恶徒!”
  沈杏白笑道:“大哥,你怎么又提到那姓铁的了,那种恶徒、淫贼,提起来岂非败了你我酒兴。”
  云铮大声道:“不错,来,我自罚一杯。”咕嘟喝了杯酒,忽又一拍桌子,连声叹息,于是沈杏白又连连劝酒。
  铁中棠听得只有暗中苦笑,忖道:“想必是云铮也不知常春岛途径,在路上东问西撞,而沈杏白等人却在无意间撞着了他,便以常春岛为饵将他钓上,但沈杏白既未暗算于他,又显见不敢套他秘密,却不知到底有何阴谋?”
  他一心要当着云铮将这阴谋揭破,当下更是不动声色!
  沈杏白东扯西拉,聊了半天,虽然言不及义,但此人口才确是绝佳,连铁中棠都不禁听得入神。
  突听沈杏白语锋一变,轻声道:“其实这常春岛究竟该如何走法,小弟也知道的并不十分清楚!”
  云铮变色道:“你……你莫非故意戏弄于我?”
  沈杏白陪笑道:“大哥莫要着急,小弟虽不清楚,却可将大哥平平安安送上常春岛!”
  云铮道:“如何送法?”
  沈杏白道:“大哥今日只管放心喝酒,明日,去到海边,小弟寻得几个经常往来常春岛的船户,只要借一帆顺风,后日清晨,便可安抵常春岛了。”
  云铮笑道:“好兄弟,再干一杯!”
  铁中棠叹忖道:“想不到三弟武功虽已精进,性情却仍如此暴躁鲁莽,竟如此相信这恶贼的话。”
  他深知海边绝无一家船户经常来往常春岛,怎奈此刻又不便当面揭破,只有在暗中空自着急。